话音出口,没有听到聂沛潇再回话。出岫这才抬眸看他,却见他不是看着自己,而是……看着自己身后的云府。出岫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异样,正打算循着他的视线回身看去,便已听到云逢在她身后提醒道:“夫人……”
出岫徐徐转身,眼底立刻撞进来一袭湖蓝锦袍。那个俊逸而又不失刚毅气概的男子,正双手背负站在云逢身侧,面无表情望着自己,或者是……望着自己和聂沛潇。
云逢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了一句:“夫人,沈将军等您一个晌午了。”
不知为何,出岫听了这话竟有些心虚,好似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被人逮个正着。她张口欲向沈予打声招呼,却发觉自己咽喉发干,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立在原地“嗯”了一声,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沈予见出岫不看自己,也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走下台阶对聂沛潇礼道:“末将见过诚王殿下。”
此刻聂沛潇也觉得尴尬,笑道:“你我私下不必拘礼。”说完此话,他也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轻咳一声再问:“两日后启程赴京,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大军随时待命。”沈予敛声而回。
聂沛潇状若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出岫道:“子奉想必有要事找你,我就不耽搁了……方才我说的话,你别忘了。”
方才?方才他说了什么话?出岫回想一瞬,才记起聂沛潇说“但愿我再回来时,你已经消气了”。她点点头:“恭送殿下。”
聂沛潇抿唇而笑,没再多言,牵过坐骑上马疾驰而去。出岫望着马上那个潇洒挺拔的背影,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方才的气话,说是要让他空腹回去。如此算算,从城北云府到城南的诚王府,他还真要饿上半个时辰。
想到此处,出岫不自觉带了一丝笑,而这笑意落在沈予眼里,却很是苦涩。他记得今早来云府时,云逢曾隐晦地说“诚王将夫人接走了”,而他方才在门口只看见了一匹马,还是聂沛潇的坐骑“追风”。这也就意味着——聂沛潇是和晗初共乘一骑……
想到这一点,再回想太夫人在饭桌上的一番点拨,沈予忽然有些迷惑。晗初对自己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对诚王呢?
他正想着,却听出岫轻声道:“都别在门外站着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这次轮到沈予“嗯”了一声,与出岫一并迈进云府……
二人一路无话走入知言轩,气氛静默得令人窒息。原本沈予今早来时准备了一腔话语,从太夫人的荣锦堂出来之后更是相思难耐,可谁知此时此刻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深埋在心底的所有言语,都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出岫自然不知沈予的心理挣扎,与他一并进了知言轩的小客厅,又命丫鬟奉了茶,屏退左右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沈予见她没再称呼自己“姑爷”,才算好受一些,沉默片刻回道:“我来看看承儿。”
“见着了吗?”
“见着了。”
“怎么?有何感想?”
“他长高许多,也……越发长得像挽之。”
两人一问一答,忽然发现这个话题无法再继续下去,因为难免会让彼此想起云辞。沈予唯有转移话题,再道:“承儿进步很快,方才我与他比试了一场射靶。”
出岫想起从前沈予曾教授云承武艺,遂不经意露出一丝笑容:“承儿一定比不过你,他的骑射之术都是你教的。”
“启蒙,我只是教他启蒙。”沈予纠正道:“事实上我与他打了个平手。”
“这怎么可能?”出岫根本不信:“你是上过战场的人,承儿纸上谈兵如何能跟你比?必然是你让着他了。”
沈予并未否认,只是笑道:“给他一些信心也没什么不好,我看他很喜欢骑射。”
“这倒是。”出岫点头:“自你走后,我又请了别的师傅来教他武艺,他一直很有兴致,也学得很认真。”
出岫说完这话,忽见沈予面有黯然,才发现自己说了一个很敏感的字眼——“自你走后”。也是,转眼间沈予已逃离烟岚城四年之久,而这四年内,他们又有两年半没有见过面。这期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也太令人力不从心。
譬如,沈予与云想容有名无实的婚姻。虽然无实,但毕竟有名……
出岫自顾自感慨不已,与此同时沈予也在打量着她。昨日在云府待客厅匆匆一面,沈予记挂她的伤势,周围人又多,他几乎没能好好看看她。而这一刻,四下无人,她就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如此真实,再不是渺茫如天上之月,遥不可及。
沈予犹记得几个月前见到出岫时,她面色惨白,病重垂危命悬一线;此次再仔细看她,已经恢复了动人光彩、明艳无匹。甚至,更胜从前。
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败笔,相反沉淀了更多的美丽。眼前这个女子便如美酒,时隔多年越发香醇,令人迷恋的气质经久不衰。天生丽质与后天雕刻,使她成为苍天在芸芸众生之中最完美的作品。
沈予看着出岫,再想起这两年半以来自己在仕途上如何艰难、如履薄冰,更是大感唏嘘。抄家明氏时曾遭受的暗杀、在战场上的九死一生……如此拼却性命,说是为了重振门楣,其实归根到底也只为了她。
为了她,他心甘情愿放弃仇恨,只被情爱盈了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