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威隐约不喜欢他,总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微妙,偶尔望过来的目光似乎带着点失望。
就像是艺术家看着自己失败的作品一样。
今晚周雁南破天荒穿了一件黑色风衣,冲着被押过来的杨威点点头。
杨威穿着囚服,头发长出了些许,看起来很刺儿。
“我准备走了。”他开门见山,“任真让我过来见见你。”
准确来说,任真是希望是他过来劝劝他。
杨威哦了一声,心里挫败感宛如火山临界,脸上的表情倒是无所谓。
他习惯了,有时候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少年。
周雁南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的跟你道歉,当年我对你母亲很不好。”
杨威没吭声,过了几秒忽而问他,“任真那天的伤是不是你干的?”
到底还存着本性,恐怕天塌下来了,他心心念念的还是有关于任真的这类小事。
“对不起。”周雁南说,“现在跟你说一声,就当是我给任真道歉了。”
杨威眼角肌肉抽搐了下,抬眼看着周雁南,面无表情骂他,“你有病啊。”
周雁南忽而笑了一下,“别客气,大家都一样,你也病得不轻。”
“任真要救你出来,她也不在乎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还不如给自己省一点麻烦,早点把事情交代出来。”他的尾音忽而有些飘,想了想,继续慢慢说道:“就当是多偷一些时间,和她在一起。”
免得以后想起来,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杨威的脸隐在了阴影里面,看不清楚表情,只是感觉眼睛似乎钝钝地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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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拖了四个月,刘玉争取把任真放了出来,让她去应付高三的学习。
周雁南一个月之前投海自杀,他死得悄无声息,至今没找到尸体。
今天开庭,杨威一个人站在桌子后面,头发长过眼睛,仍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偶尔被身旁的辩护律师较大的声音震到,不耐地瞪他一眼。
他一直没回头看,也就不知道任真正全程沉默地看着他。
任真想到了去年才开学那会儿,老师把他们两个叫出去,宣布两人成为了同桌。
他那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不耐,几乎没法相信他有过那样全心全意温柔的一面。
任真作为证人,站起来发言。
逻辑清晰,语调微冷,十足客观。
杨威听见了,却仍然没回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座诸位究竟知不知道,她很擅长撒谎,她说的全部是假话。
“我相信,杨威是因为生命受到了威胁才动的手。”发言完毕,任真鞠躬,“请法官仔细考量……”
刘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带着点安慰。
一切很顺利。
最后结果算是出乎意料,任真正当防卫无罪释放,杨威防卫过当,服刑四个月。
那天正是高考百日宣誓,春季姗姗来迟。
再浓烈的故事,也淹没在了学子们对未来的热切渴望之中。
四个月之后,杨威从监狱里出来,外面停了一辆很破的车。
刘玉快退休了,最近的工作都很清闲,冲着他招招手,眼角泛起温和的皱纹:“要不要去我家吃顿饭?”
烈日当空,天空上面没有一丝云彩。
似乎是知道杨威想些什么,刘玉下车告诉他,“任真高考以后就去了北京,还带着自己的弟弟,那小孩蛮可爱的。”
任多多啊。
杨威转身,他只背了个破旧的双肩包,看着有些落魄的潇洒,“谢了,不过不用。”
“对了。”他走了没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问她,“你知不知道周雁南死在哪儿?”
刘玉眯着眼睛,递给他一张小纸条,“任真写的,应该是你要的地址吧。”
周雁南死在那片海里。
杨威点点头,拿过了纸条。
他没再回头。
第35章
这个小镇似乎只有夏与冬, 这两个季节带了浓烈的色彩,夏季晦涩潮湿, 冬天萧索干裂。
第二年的夏天, 任真把多多留在了北京,一个人拖着个行李箱回来。
先是去祭奠任心和李蓉, 接着看望退休的刘玉。
刘玉工作时候雷厉风行六亲不认,硬得像一块石头, 现在退休在家反而一下子变的温柔平和起来, 看上去和寻常的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吃完饭刘玉和她随便说话,“最近缺钱吗, 听说你没申请贫困生?”
任真嗯了一声, “我不缺钱, 在北京赚了一点。”
也够她和任多多的开销。
刘玉点点头, “杨慎行贪污受贿,死了以后留的那些钱也不能是杨威的,不过周雁南倒是给他留了一大笔。”
“是么?”任真毫不关心地略过这个话题, “你以后要跟孩子住啊?”
“怎么可能,我才不乐意跟他们住一起,闹腾得很。”她摆摆手,“以后再过十来年, 我就搬去养老院, 跟他们说好了。”
……
任真在镇子上停了两天,买了后天去北京的机票,接着半夜打了黑车去海边的那个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