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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狮子_小狐濡尾【完结】(104)

  白居渊注意到他的目光走向时,手指上还是抖了一下。

  “你还记得孔姨吗?”白居渊问, 他的声音竟然有些不稳,“就是你小时候,和你妈妈一起陪你去上戏曲课音乐课的声乐老师。”

  白翡丽点点头。

  “她十天前去世了。”白居渊说着,把信递给了白翡丽,“这是她去世之前寄给我的信。”

  白翡丽看了一眼白居渊,打开了信封。

  信纸很薄,叠在一起的有好几张,其上是久远而熟悉的字迹——

  “尊敬的白先生……”

  白翡丽只看了几行字,手指一抖,就把那张薄薄的信纸扯成了两半。

  白居渊的大手盖住了信纸:“阿翡,看不下去就别看了。”

  白翡丽没言语,低着头,把信纸又从白居渊手底下抽了出来,拼合到一起,慢慢地看。

  “白先生……多少恶假爱之名……曾秋害了您的妻子和阿翡,是出于对您狂热的爱;带着孩子卷款出国,又何尝不是因爱生恨,对您背叛她的深刻报复……”

  白翡丽看完一张信纸,又看另一张,一张一张,直至最后一张。

  他的头发越垂越低,渐渐挡住了他的脸庞。

  白居渊望着他,脸色一点点地变得苍白。

  房间里极其安静,死一般的岑寂,只有纸张抖动的声音。

  忽然,有“啪”的一声,大滴的水落到薄薄的信纸上。随即水滴越来越多,面积越来越大,那信纸都洇湿而溃破了。

  “恨我吗?”白居渊像举着巨石的西西弗斯,已经不堪重负,嗓子沙哑得完全听不出本来的声音。

  “你妈妈的抑郁,是曾秋利用孔姨造成的,孔姨一直都不敢说。你九岁那年说在浴缸看到你妈妈,也是她找孔姨要了我们家的钥匙,潜入进来假扮吓你的。

  “而我呢?我一直自诩最疼爱你,却从来没有相信过你。你妈妈去世了,你也走了,我也不知道我把上善集团做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那时候我开始放纵自己,也接受了曾秋,我竟然和这个杀人犯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

  “我……”

  “爸爸——”

  一直沉默的白翡丽,忽然打断了白居渊的话。

  白居渊蓦然抬头。

  白翡丽说:“我一直很讨厌你,风流成性,志得意满,己之所欲,强加于人。”

  白居渊点头,出了口长气,说:“你骂我越狠,我越舒服。”

  白翡丽闭上了眼睛,睫毛漆黑极长。

  他紧攥着信纸,那信纸太薄,太湿,在他修长的手指里渐渐破碎成一团无法辨认的纸泥,墨迹将他白皙的手掌染得一片污黑。

  他又张开眼,双目流丽,有水色在漾,清澈的干净的,至柔却又至刚。

  “你是我父亲,不当由我来审判你。”

  窗外乍然起了秋风,飒飒有声。他手指一松,纸泥团落在床上的信封上,正好半挡住了邮戳,露出一个“1106”的日期。

  他说:

  “都过去了。”

  这一年的这一天,11月14日的晚上,一股强冷空气自北方南下,翻山越岭袭向整个岭南地区,将全省从夏末推进了初秋。

  去往北京的列车,与强冷空气逆向而驰。漆黑的旷野之中,大风呼啸着擦过动车组坚硬而光滑的车体,车厢内部,仍然温暖如春。

  余飞终于困得倚着车窗沉沉睡去。她邻座的人也歪歪倒倒地睡了,手里还捏着一份车站中流行的、充斥着广告与花边新闻的小报。小报上用具有冲击力的粗大字体写着:

  《天理难容,善恶有报,上善集团“第一夫人”携款潜逃海外车祸身亡》

  新闻正文中写,据美国新闻网站发布消息,11月9日亚利桑那州发生一起车祸,一驾车华人女子在凤凰城避寒度假期间被撞身亡,肇事者逃逸。然而更不幸的是,该女子十三岁的儿子孤身出来寻找母亲,竟意外遭当地流窜的墨西哥匪徒抢劫并杀害。

  据悉,这名女子正是上善集团董事长白居渊的现任妻子曾秋,一个研究教育心理学的高级知识分子。今年上半年,上善集团因房地产项目失败,资金链断裂,集团濒临绝境。5月,曾秋见势不妙,利用身份上的便利和白居渊的信任,卷走巨额资金,携十三岁的儿子逃往国外,去向不明。报道中还评论说,这正所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有报,咎由自取。

  车厢中有人夜起上厕所,迷迷糊糊擦过这人身边,这份小报便掉落地面,很快便被来往的人践踏得乱七八糟,最终被巡逻的列车员捡起,丢进了漆黑的大垃圾袋里。

  *

  余飞回北京后,第二天一早依然去晨练。

  《鼎盛春秋》的试演安排在明年四月。而一个月后,会有一场非常正式的排演,南怀明要求她试唱全本。

  这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余飞从一开始就知道。

  《鼎盛春秋》中,伍子胥的唱腔极为繁重。所有唱段接连不断唱下来,得唱上将近一个小时,还必须保持前后一致的水准,对演员要求极高。这也是这么多年来,《鼎盛春秋》一直未能完整地重现于舞台的原因之一。

  南怀明说,现在的条件好了,肯像老一辈那些京剧大师们吃苦耐劳的青年演员,也越来越少了。

  余飞总觉得南怀明是在点拨她。

  她心里很清楚,南怀明绝不会因为她是个姑娘,就对她放低要求。只要她没有能够超越厉少言的地方,哪怕她的水平和厉少言等齐,南怀明都不会用她。

  更别说体力上比不上厉少言的情况了。

  所以她之前瓶颈期的几个月,在“唱”上面没办法取得突破,她就一直在加强体力训练:游泳、长跑、练肺活量等等。

  经过了缮灯艇那一夜之后,她“破”了唱法的壁垒,并得到了师父的首肯。师父改变了之前对她和厉少言一视同仁的教学方式,给了她更多量身定制的指导,并针对她的唱段做了速度、节奏和调门等各方面的调整。她便练得更勤了。

  这天早上她绑着沙袋在操场上跑步,接到了楼先生的电话。

  楼先生向她道歉,说他娱母之心太重,只想让母亲听一次高水准的《香夭》,行为上有些欠考虑;他也希望余飞能理解,他是希望余飞这么优秀的戏,能让更多的人听到。

  余飞说没什么。

  楼先生问她怎么没住在那个酒店了?余飞说她已经回北京了。楼先生说那不行,你心里一定还是有一根刺,我下次得来北京,亲自当面向你致歉。

  余飞挂了电话,继续跑步,仿佛不知疲倦一样。她最后在操场的肋木架边上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喘气,汗水哗啦啦地往下淌,很快就把水泥地面打湿了一片。

  厉少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递了瓶矿物质饮料给她,问:“你这么拼,就是想超过我,拿到伍子胥这个角色?”

  余飞接过饮料,侧头看了他一眼,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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