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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狮子_小狐濡尾【完结】(106)

  一只手退走阿光,一口流利的日语伴随在白居渊身旁。

  她早有过这样的预期,只是Y市的大企业众多,没有刻意往上善去想罢了。

  若在过去,楼先生这样嘲讽她,她一定觉得被戳中痛处,羞耻到无地自容。但这时候,她扪心,竟一片光风霁月。

  ——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什么都不懂。

  ——你一口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我又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她回想起来,竟然觉得十分的温馨可爱。那碗艇仔粥,那盘血豆腐,竟是她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艇仔粥,血豆腐。

  余飞低了一下头,笑意温然:“随您怎么取笑我。”

  楼先生的目光落在她这个笑容上。挚意的笑,会牵动嘴角,脸颊,眼睛,眉毛,和额头,并不只停留在嘴唇上。

  楼先生手中的餐刀,优雅而锋利地划过盘中的鹅肝,留下整齐的切面。

  他说:“孟小冬,在戏里,找的是梅兰芳这样的俦侣;戏外,跟的是杜月笙这般的枭雄。相比孟小冬这样的巨眼巾帼,你这孩子,眼光就差太多了。”

  余飞道:“怎么讲?”

  楼先生细嗅着鹅肝肥美的香气,道:“你在戏里,看上的是倪麟这种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极是迂腐无趣之人。缮灯艇都快倒闭了,我给他一千万,他还能原封不动给我还回来。戏外呢,看中的又是白翡丽这种玩物丧志终日碌碌的富家公子,早些时日他还能靠他那个父亲,现在眼看着白居渊就要锒铛入狱,这个白翡丽,没了他父亲,没了上善集团,还算个什么呢?”

  他一边说,一边审视着余飞脸上的神情变化。然而余飞除了听到“锒铛入狱”四个字时眉头一皱,脸上竟是异常的平静。

  他颇为自信地等待着余飞的回答,然而余飞静了会儿,目光平视着桌上的锦簇团花,微微笑道:

  “楼先生,时代已经变了。”

  “孟小冬倘若生于今时今朝,也未必会去嫁梅兰芳、杜月笙,终身孜孜一个名分。

  “我就是我,余飞,我不需要附丽于任何一个人。”

  “我的声音,已经足够亮。”

  楼先生的脸色,明显的变化了。

  “不需要吗?你要眼睁睁地看着缮灯艇倒?”

  “缮灯艇不会倒。”

  “那么上善集团呢?”楼先生忽然站起来,双手撑住了桌面,“知道白翡丽那天为什么去找我吗?为什么心甘情愿上台给我唱戏吗?”

  他指指自己,伸出一只手来:“他有求于我。现在上善集团的命运,他父亲的前途,全都捏在我手心里。”

  楼先生满意地看到,余飞那一张平静而美丽的脸庞,终于一点一点地白了下来。

  “你和白翡丽,都只不过还是孩子。”楼先生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很美,比我们这种年纪的,行将腐朽的人,要美多了。但你们再美,也都是给我们欣赏的。在我们看来,你们就和小孩子过家家没有两样。”

  余飞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慢慢地走到窗边,从这座华丽的建筑向外透出的光线里,可以看到外面已经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她又慢慢走回来,问道:“楼先生,这是你的宫殿吗?”

  楼先生笑道:“这叫四季行宫。古时候的皇帝造‘天子明堂’以承天行化,上圆下方,八窗四闼,九室重隅十二堂,不同季节和月份,居住在不同的房间。我这里,不过拟其一二罢了。”

  余飞道:“您还有当皇帝的心。”

  楼先生大笑:“哪个男人不想做皇帝?我倒是没那么大的心,你要做孟小冬,我就做个杜月笙终老江湖便够了。”

  余飞的双手缓缓地按上了桌面,“杜月笙吗?冬宫吗?”

  她忽然双手一抄,将那整张桌布扯了起来!

  桌上的东西多重啊,金银烛台,锡盘铜瓶,锦簇鲜花,美味珍馐,都随着她那一双手,飞向空中。

  美酒佳肴,汁液泼洒,在这金碧辉煌的空间里划出优美繁复的水花和弧线。

  如果要配上音乐的话,那一定是进行曲吧!

  さあ,異臭を放ち来る,キミの影を喰い

  来吧,散发着异臭,来吞噬你的影

  恐怖のパレードが来る,キミの名の下に

  恐怖的游~行来了,来到你的名下!

  余飞没有回头,一脚踏出这座水晶宫殿,一脚踏进了漫天风雪。

  她没有回去拿她的大衣,就这么穿着一件踏雪寻梅的旗袍,在这漆黑的夜里去寻觅她的路。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鹅毛般的雪片飞上她漆黑的发髻,她抱紧双臂,她知道她能出去的。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的红梅花红得夺目耀眼,周身只余心口一点温热。她漠漠地望向前路,满眼狂风暴雪中,竟有一个人骑着单车劈开黑暗向她来了。

  看清那人的样子,她终于眉开眼笑,泪如雨下。

  曾经以为那座楼、那些人就是她唯一的选择。

  现在终于看清,她将要去向的路,会比来时更宽广。

  ☆、不一样的星星

  白翡丽说:“我的腰真的要断了。”

  余飞讪讪地松了点手, 在他后背的衣服上擦了擦鼻涕眼泪。她身上穿着白翡丽的短羽绒服, 两条腿还光溜溜地露在外面,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冷。

  所以白翡丽骑得很快, 这辆他从路边的废品处理厂捡来的破自行车,一路哗啦哗啦地响,像是随时要散架。

  白翡丽对这个俱乐部很熟悉, 带她走了离冬宫更近的西门。俱乐部西侧是一片正在建设的工地, 西门被临时封锁了起来。白翡丽先把车从门上扔了过去,然后拉着余飞翻铁门。余飞还穿着高跟鞋,趴在门上几乎是被白翡丽抱下来的, 和方才掀桌子的帅气简直天壤之别。

  她已经很狼狈了,白翡丽把她抱到地上时还拿大拇指擦了一下她鼻子里冒出来的清鼻涕,然后顺势抹在了她冻得乌青的脸上。

  余飞:“啊——”

  走出工地,外面就是废品处理厂, 土路上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出租车。白翡丽打车到这里,车就开不进去了。他给了司机三百块钱,让司机在这里等他。

  路上,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挨在一起坐。仿佛刚才的自行车短暂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之后, 出租车的空间和司机的存在,又让两个人对彼此的关系清醒了几分。

  大雪的夜晚, 路面空旷。司机也想早点回家,车开得很快。到了瞻园的小楼前,白翡丽又给了司机一百块钱。

  进了门, 春日一般烘暖,混杂着熟悉的书墨味道和崖柏香气。白翡丽掩上门,把寒风冷雪都挡在了外面。

  距离余飞第一次踏进这座小楼,已经差不多整整两年了。

  小楼中没有任何变化,就连花瓶中的花朵都依然鲜美。余飞低头脱鞋,看见地板熟悉如旧的精致木纹,眼眶不由得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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