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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译字传奇_小狐濡尾【完结+番外】(102)

  分明是往左府去的方向。左相的生辰还有一个多月,爹爹和翛翛去左府作甚?

  远远见着翛翛在左府大门之外焦急地走来走去,时而向大门之内望去,却被几个家丁粗鲁挡在外面。

  左钧直跳下车,快步过去,叫了声:“翛翛娘!”

  翛翛看见左钧直,双目溢泪,抱着她泣道:“钧直……你快去看看……我怕他们在对载言用家法啊……”

  左钧直心中咯噔一声,左家早不找爹爹的麻烦,晚不找爹爹的麻烦,偏偏就在今天,只怕是冲着她来的。

  “载言身子残了,怎么还受得起家法……”

  翛翛泪如雨下,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左钧直心知左家是无论如何不会让翛翛进左家的大门,纵然翛翛平日里以一副泼辣性子将爹爹在外面护得死死的,但是左家毕竟势大,将爹爹掠进府中,翛翛束手无策。

  她咬牙道:“翛翛娘,不要担心。你和长生在这里等着,我去把爹爹带出来。我现下好歹还是朝廷命官,他们必然也不敢奈我何。”

  左钧直一路入府,无人阻拦。直抵中庭,但见偌大庭院之中,笔直地跪着一人。

  凛冽北风吹起几片黄中发黑的枯叶,贴在那月白色的清萧背影上,愈显孤介。

  左钧直正要飞奔过去,斜刺里冲出几个家丁,将她摁倒跪在地上。

  “剥了她的公服。”

  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充满了威严,无情而冷漠。

  左钧直并不多做无谓的挣扎,任由那些家丁扯落了她的素金腰带、云雁官袍,束发簪亦被折断,一头长发飞瀑般直泻于地。

  左钧直双手撑地,抿了唇,昂首笑道:“相爷好气魄!”

  声音清澈如寒泉流石,是正正经经的女子声音。那样一副平凡样貌,配上这清越如金石般的声音,竟是刹那间现出些别样的动人灵韵来。

  太常侍卿左载贤、户部右侍郎左载道、大理寺丞左载文、翰林院侍讲学士左载礼此前都听过她说话,虽不浑厚,总归是男子声音。这时候听见左钧直现了女声,一个个都吃了一惊。

  没想到左钧直真是个女子。

  “此子相殊,乃是‘红颜劫’,一生将养于女子之手。”

  一语成谶!

  左钧直能扮这么久的男子,委实也是多亏了她的控声之能。

  白度母夫人很早便发现她禀赋特异,模仿她身边几名异族亲卫的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便觉得她该是很会唱歌。一个女孩子,便是长得不那么美,但嗓子好,唱曲儿莺歌儿般,必然还是会招男子喜欢的。于是白度母夫人请了个师傅来教左钧直唱歌。

  没想到左钧直虽然聪明,在唱曲儿上却提不起半点兴趣,反而独辟蹊径,学会了一套控声之法。

  男子、老妪、孩童、阉人……各种人的声音,只要她听过,便能学会。

  这也使得她能把夷族语言和各地方言学得地地道道,不差分毫。

  左相拄着一根金丝楠木的虬龙拐,须发皆白,端肃面容上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势。这是数十年朝堂沉浮的积淀,这威严容不得任何人的挑战,便是皇帝,也得敬他三分。

  这左钧直,好生放肆!

  左氏四兄弟,左杭、左承焕等小辈全都聚齐了,垂首按次序立于左相身后两侧。

  在左相面前,无人敢随意发声半句。

  大风呼啸,灌进左钧直的领子里,彻骨而干燥的冷。乌墨般的长发被卷起来拂在她冻得苍白的脸上,双目明亮坦然,星子似的嵌在清淡如烟的远山眉之下。有些左家人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别过脸去,眼前却仍是浮着她那一双傲然无畏的眸子。

  “就算我是个女子,皇上一日不下旨,我就一日还是四品朝廷命官。相爷今日褫夺我这一身天授衣冠,是置皇上与法度于何处?”

  左相冷冷一笑,“无耻孽种!左家出了你这欺君罔上、无视礼教朝纲之逆女,是老身无德、是左家之耻!别以为皇上对你有私情,老身便奈何你不得。祝文?别忘了老身也是写过十年的!”手杖猛地在庭院青砖上一拄,厉声喝道:

  “打!打死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完全没想到这文如今走上了这种不靠谱的欢脱路线……唉……

  ☆、真相大白

  左载言方才一直默然,骤闻此言,清瘦身躯猛烈地晃了一晃,膝行向前,额头重重叩在青石地面上,艰难道:“父亲,一直都是儿子不孝,您要打便打死我吧!”

  左相抬手一杖抽在左载言背上,又重又狠,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悲愤之意。左载言被抽得险些仆倒,手腕拄在地上,擦出几道血痕。他颤抖着摇晃了两下,又立直了身子。

  “父亲要打死钧直,我便先死在父亲面前。”

  他说得淡淡,却突然以头抢地。旁边左杭出手如电,拦住了左载言。

  左相喉中哽咽,浑浊眼中现出泪光,大骂道:“你这逆子!怎么直到今日还执迷不悟!你真是非要气死我方休吗!”

  这时只听得“啪”的裂帛一声,左钧直腰背上登时现出一道极长的殷红血痕,五指深深扣进地上石缝,身颤气喘,却依旧顽强地抬起头来,辛辣斥责道:

  “姓左乃是我左钧直之耻!大楚裂国,江北左家降于北齐,苟且偷生,何如江南左家孤忠赴难、以身殉国!左氏留存至今,一门软骨!”

  “我父与母真心相爱,情深意重,奈何你食古不化,重名誉而轻人情!”

  “我父为韩奉所陷,你们身居高位,本能令他幸免于难,孰料你们竟胆小如鼠,只知明哲保身,置父子之情、兄弟之义于不顾,令人心寒!”

  左相气得浑身发抖:“打!往死里打!打死这个大逆不道的孽畜!”

  左载言眼看着一鞭鞭夺命般落上左钧直的背,带起片片碎衣和血肉,疯了般地挣扎,两个家丁按不住他,又跑来两三个才将他死死制住。

  左钧直浑身俱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仍是一脸笑意轻蔑:

  “……你们是害怕!害怕我真被定了罪,轻则毁了你们左家几百年的嘉誉,重则株连你们满门!可是我入朝之前早已与皇上言明,我左钧直,与你们左家没有半分干系。我荣,非你们左家之荣;我辱,非你们左家之辱!”

  她痛骂不止,不叫疼更不求饶,直到十几鞭后,声气才渐渐弱下去。

  左载言眼睁睁看着左钧直被鞭至晕厥,眼看就要殒命,痛彻心扉,面色灰颓几如死人。

  左家一门百余人,竟无一人为左钧直求情半句。

  苍茫干冷的天地间,只听得见一声一声的鞭挞脆响。

  高风逆过,黑瓦白砖之上红影乍现,飞掠庭中,手起处鞭梢在握,但闻脆生生的一响,长鞭寸寸断裂。

  括羽长衣一振,身如修竹,凛然立于庭中。

  朝服未更,锦绣灿然。众人微怔,括羽自下朝之后便被皇帝单独召见,一直不曾出勤政殿。观此装束,该是从宫中直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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