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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译字传奇_小狐濡尾【完结+番外】(28)

  左钧直自己换了件荼白小袄,烧了两大盆炭火把屋子里烤得暖融融的,又连哄带劝地给左载言换了件崭新的月白色厚棉袍。换完后左看右看,笑嘻嘻道:“难怪大家都说我长得比爹爹差远了,再怎么学爹爹穿,也不如爹爹三分好看。还是翛翛说得对,爹爹穿白色总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还是月白色更亲切些。”

  左载言道:“你何时开始在乎这些外表的东西了?”左钧直涎着脸道:“爹爹还这么年轻,不如再给钧直找个妈妈罢。”左载言沉下脸:“你也跟着别人瞎胡闹。”

  左钧直麻利地上了菜,给左载言系了腕带,套上勺子,道:“妈妈爱热闹,她一定也不想看到爹爹每日孤孤单单的。”说着拍拍长生的头,“长生,你也觉得是这样吧?”长生放下口中啃得正欢的肉兔,呜呜两声,大约是表示赞同。

  左载言摇头道:“莫要再提。我这个样子,对谁都是累赘。”

  左钧直嘻嘻一笑,“爹爹也胡说。爹爹要是多出去逛逛,不知有多少女子当宝贝呢!”盛了一大碗水饺给父亲,看着他的面色识趣地换了话题: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太常寺协律郎,竟然就是八英之一的段昶!一丁点的官架子也没有。”

  “段昶之父是钦天监监正,为人也是十分和气,在朝中口碑很好。”

  左钧直捂嘴笑道:“小段大人说和我一见如故,见我喜欢书,说可以帮我光明正大进文渊阁看书呢。”

  左载言皱皱眉,“文渊阁是太子和朝中重臣常去阅书之处,你去那里,万一遇上……”

  左钧直吐吐舌头,她哪敢告诉父亲自己早就混进文渊阁好多次了。“反正太子成婚后就搬出文华殿入主东宫了,待登基为帝,那便更忙,哪里会常去文渊阁?”她突然想起上次与太子噩梦般的相遇,小心脏还是不由得抖了一下。那事儿过去了七八个月没有后话,希望太子国务缠身,已然淡忘。但当时沙荣供出来的那些人,至今也未听说遭遇惩处,不免令她觉得蹊跷,有时候会怀疑那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父女二人外加长生这顿年夜饭吃得十分圆满,左钧直收拾了桌子,突然听到大门咚咚咚地响了起来。

  ☆、烛影摇红

  这么晚了,又是大年夜,谁会来敲门?左钧直牵着长生,大声问道:“谁?”

  门外女子带着气喘的声音响起:“我,翛翛。”

  左钧直满腹疑惑地拉开门,但见翛翛一袭黑色大衣风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美艳脸庞,微微泛着潮红。身后拖着三个硕大的箱奁,看起来颇有分量,她拖得十分吃力。左钧直奇道:“你这是……”

  翛翛不语,将三个箱奁抱进了门槛,挽了个包袱径直走向灯火通明的房中。左钧直闩了门,赶紧跟了过去。

  翛翛在左载言面前站定,盯着他的眼睛道:“刘爷把我赶出来了,我无家可归。”

  左载言避开她亮如秋水的双目,平淡道:“既是如此,你且在钧直那里宿上几夜罢,待开过年,让钧直陪你去物色合适的住处。”

  翛翛追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道:“左载言,我也三十岁了。你且给我一句话,娶我不娶。只要你说不娶,我立马就走,从此以后,再不出现在你眼前。”

  屋中气氛顿时凝结成冰。大风卷着雪片从敞开的大门刮进来,扑在临门的翛翛身上,黑色披风猎猎扬起,露出里面一抹耀眼的红。翛翛站在左载言身前,挡去了大半的风,站得笔直,不颤。

  左钧直拉着长生过去掩了门,便要从门缝钻出去。翛翛盯着左载言没有回头,却似乎脑后长了眼睛,冷声道:“钧直留下来,做个见证。你愿不愿意你爹娶我,也说句话罢。”

  左钧直掩了另一半门,慢吞吞走到边侧的椅子坐下,长生蹲在她脚边。“反正我不会分床给她,爹爹你看着办罢。”她语调中带着赌气,眉眼却有笑意。翛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左载言面色如水,一言不发。忽然转了椅子背过身去,正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像。画像上女子肤色如雪,丰美容色中隐约透着热情无忌,身着藏式璎珞五色彩衣,手拈雪白夜莲花,茎蔓沿腕臂至耳,绿叶繁盛。画面右下,有两行蝇头小字,却是藏文。

  这画像翛翛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笔触和她那幅《寒江孤蓑图》截然不同,她却能认出来是左载言的手笔。那笔法没有了昔日的孤傲清高,有的都是深沉情意。只是此画已成绝响。终其一生,左载言再也不可能为其他的女子画像了。

  翛翛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越沉越深,直至冰谷最低。她忽然觉得胸口窒闷得难受,在这屋中无法呼吸。她猛然转身,冲了出去。

  她并不是没有设想过他会拒绝她,却没想过是以这样一种无声而残酷的方式。苦水灌满胸臆,从未这样羞耻难堪过。打开大门,雪粒打着旋儿飞腾漫天,茫茫然看不清方向,一如她的心境。她麻木失神,伸手去拎那箱奁。虎口在箱角突出的木茬上拉了道口子,鲜血直流,她也浑然不觉得疼。

  “翛翛,我娶。”

  她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缓缓转身,踩着厚雪一步一步向亮光处走去。她走得很慢,仿佛是在极力稳住自己摇晃的步履。

  她像是在笑,又像是要哭,喉中干涩哽咽。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左载言这次没有避开她,目光扫过她尚在滴血的手背,似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温声道:“翛翛,我左载言,想要娶你为妻。”

  翛翛掩口哭了一声。他没有说“愿意”,他说了“想”。

  一个“想”字,是他对她的体谅,作为男人揽了这一场嫁娶的责任。

  纵然他手足俱残,纵然他两袖清风,但她从来没有比此时更确信无疑过:眼前这个温和寡淡的男人,会从此刻开始,护她一辈子。

  十六年相思,她何曾爱错?十六年苦守,她何曾等错?

  翛翛大喜又大悲,千情万绪在胸中激涌成潮,跪坐在地伏在左载言膝上哭得一塌糊涂。她感觉到左载言笨拙地试图帮她把被泪水粘在脸上的发丝拨开却屡屡不成,低笑道:“你是欺负我手脚不便么?墀真说过,不许我娶比她难看的女子,你可不能再哭了。”翛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拉着袖子擦了两把脸站起来。头一次见到左载言露了笑意,清俊无双,痴痴看着说不出话来。忽听旁边左钧直笑道:“我爹爹是很俊,你以后慢慢儿看也不迟啊!”

  翛翛大窘,作势要打左钧直,左钧直躲在长生后面,吃吃笑道:“喜服都穿过来了,你不求我做个主婚人,难道还指望长生么?”

  翛翛赧然脱了披风,底下果然是一袭大红喜服。她解了包袱,拿出一对红烛和一套男子喜服在左载言面前跪下,举服齐眉,局促不安道:

  “翛翛绣了这衣服十年了,本只想做个念想,没想到今夜竟然成真……衣服是比着你十八岁时的身量裁的,可能……有些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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