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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夷译字传奇_小狐濡尾【完结+番外】(78)

  赤色珠子并朱红穗子在门楣上轻摇,叩得门板叮叮作响。

  白日里竟有三绝书局的人来寻她,问《浪荡词》可否付梓,另带来一封银票,却是书局红利。那人老实恭敬,口口声声,呼的是东家。

  左钧直抿着酒,翻开了此前刘徽塞给她的三绝书局的契书。

  她不善商,可也看得出这一封契书拟得何等周密详尽。无需她上心,那书局自会规规矩矩兢兢业业运作下去。

  她从契书中看到,这书局到她手上,流转了五次,将刘徽的痕迹,洗得干干净净。

  刘徽行刺一事,明严虽未声张,私底下却严加查探。繁楼、三绝书局等刘徽过去的店铺,俱遭到了查封。

  然而刘徽显然早有安排。

  朝廷没有查出任何东西来。店铺都已经换到了清白人的手上,只能再度放开。

  三绝书局到左钧直之手,更是在朝廷放手之后。

  那一日见他,他早已经算好这一切了。

  左钧直不易醉。然而几口酒下去,仍有些面热。

  只是心头更凉。

  心意忽动,索性提了酒,晃晃悠悠,晃到了那一个几乎已经荒芜的宅子边上。

  宅子外面、院庭里边的大树没了人打理,愈发长得狂妄恣肆。

  左钧直绕了两圈,咭咭笑了两声,生平第一次做了爬树翻墙的事情。

  她做这些事情做得高兴,仿佛刘徽就在院中看着她,素色芳风三十二骨扇半掩了脸,赞一声:爬得好!

  庭中杂草丛生,吟虫鸣叫。撒金碧桃的浓密枝叶旁逸斜出,夜风中飒飒有声。

  左钧直自己又灌了几口酒。月色真好。

  刘徽住的房间里一片凌乱,像是有盗贼来过。左钧直燃了灯,找到拂尘,将桌椅橱柜上积起的厚厚尘土和边边角角上结着的蛛网一点点打扫干净。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可她就是这么做了。

  一切都是空空如也。

  床头柜翻倒在地。左钧直扶起来时,竟觉得很重,里面哐哐啷啷一阵响。好奇拉开底下的抽屉,一个乌漆斑驳的书箧映入眼帘。

  是她的书箧!当年在泰丰源说书被捕时丢了的书箧!

  莫非、莫非刘徽那天,就在泰丰源?

  她极力回想,那日她口出狂言,被虞少卿——这也是她后来才对应上名字的——指责。那时二楼包厢上,确有另一个未露真容的人对她说:“小孩儿,你这小小年纪的,这些故事呀话儿呀,都是从何处听来?”

  如今想来,她当时要是机敏,便该顺着他的话头,推说所言俱是坊间流传,并非自己所思所想,更不去唱那十八摸,或许能逃过一劫。

  可她当时年少轻狂,只将他的话视作挑衅。

  现在细细去回忆那时的细节,那人当就是刘徽。那日同她说话的人何其之多,他说了那样的一句话,分明是有意为她开脱,可她全然没放在心上。

  一片混乱中,他拾了她的书箧,留存至今。

  左钧直又一一抽开其他的抽屉,身子一软跌坐在床边上。

  一格一格,满满的俱是她的稿子。一沓一沓地被写着时间的木签间隔来开。从嘲哳曲,到呻/吟赋,到猖狂语,到浪荡词,写废的、重写的、修改的,俱在里面,一纸未落。

  她颤着手抽出一张浪荡词的稿纸,只见上面文字用朱墨圈点评判了许多,或是文法上的修改,或是一字一词的变动。她当时写浪荡词的时候,觉得刘徽已经不看她的稿子,便置气一般写得潦草了许多,不再似以往精雕细琢,反复推敲。后来出了书,她也不曾回头看过。

  原来刘徽都看了。不但都看了,还看得仔仔细细,不厌其烦地去帮她润了色。

  刘徽极有文才。她从来都知道。

  又翻几张,好些句子都被他用红线画出来,却没有写字。左钧直细细一看,才知都是她的心迹之语。

  文乃心声。纵然是编故事,字里行间,也难免为写作之人的情绪所左右。

  文中之人,未必不是她身边之人。文中人之言,未必不是她自心而发。文中人所历之事,未必不是她亲身所历、所见、所感。

  他说:你写下去吧,我喜欢看。

  他说:爷没说停,你便得继续写。

  他说:好好儿的,为何要改结局?

  原来这三年,他对她的关心,从未少过。一笺薄薄稿纸,每日四五百字,维系起心意

  的通连。

  她最心底的那些想法,那些从未向人倾诉过的东西,他都知晓。

  浪荡词的第二个结局中,她看得出他语意的寥落。

  他知道她的希望,已经于那个时候渐渐地淡了。这一点,兴许她自己当时都不知道。

  很多事情,她没有再问,他也没有多说。无需解释,彼此,都早已经明了了。

  稿纸上的墨迹洇湿开来,黑的红的,化在一起,模糊不清,再也分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吗?应该很狗血。

  要坏气氛很容易:避孕失败引发的血案。

  ☆、曰明明德

  左钧直茫然地四面望了望。深秋凉风一阵一阵地刮过来,她紧了紧身上的毛氅,微微有些等得不耐了。

  大约因为去年是个暖冬,今年的天气格外的冷。虽方十月,已经像入了冬一般。

  只是这御花园中,各种不知名的灌木仍然苍绿蓊郁,各色菊花、木芙蓉、秋海棠、寒兰等花朵傲然吐艳,不输春日的万紫千红。

  莫名突然被从职方司召来这个地方,来了却也不见半个人影,左钧直颇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那些半人高的灌木枝叶簌簌晃了起来,左钧直心道这御花园中还养了什么兔子之类的小兽不成,便见一团黄灿灿的小毛球滚了出来,身上巴了好些断枝和草叶,一瞅着她,嗖地蹿进了她的毛氅,扒拉起她的官袍,抱着她的腿蹭地爬了上去,末了还不忘从里边儿把她的官袍拉扯整齐。

  左钧直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跺了一下腿,娘吔,是西洋书上画的树袋熊吗?抱得这么紧!

  正待撩了袍子把那小毛球剥下来,却见前面匆匆忙忙跑过来几个太监和宫女,焦急万分问道:“这位大人,有见到小殿下吗?”

  左钧直道:“有……啊!”

  大腿被掐了一把!

  左钧直识相地随便伸手一指:“往那边跑去了!”

  刚刚被掐的地方被奖赏般地揉了一揉。

  左钧直心中直冒火星儿。

  太监和宫女们又巴巴地向她指的方向奔了过去。

  “咚!”

  小毛球掉下地,从她官袍下面爬了出来。

  左钧直看着那小毛球灰头土脸的模样儿,还一脸得瑟的笑意,脸都绿了。

  早听说明德太子不是一般的皮,可这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皮啊!

  他爹她娘,他爷爷他奶奶,何曾听说过是这等脾性的!据说他爹一生下来就是不哭不笑,不说不闹,不跑不跳,好几年女帝都是忧心忡忡,以为生了个痴呆儿子……感情是都积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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