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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姑娘恃宠而娇_许乘月【完结+番外】(16)

  有风簌簌,晃得两旁林木沙沙作响。傅攸宁脚下并不停步,眼前似有许多旧事连篇起伏。

  那是望岁四年七月初八寅时,银月斜挂天边。鸦青夜色中,青阳傅氏自京郊宅邸加急百里送至绣衣卫东都分院的家信只有四个字。

  父殁。速归。

  彼时傅攸宁年方十九,刚刚升任东都分院小旗。

  那夜她站在东都分院的门口,指尖轻轻捏着信纸的边缘,阵阵寒气接连自脚底一路蔓延到心尖。

  一对游玩整夜尚未尽兴的陌生小儿女在对面街边言笑晏晏,点燃了一支昨夜剩下的烟花棒。见她目光怔怔望过来,便友善愉悦地齐声笑着对她喊道,姑娘七夕好呀。

  她身上漂亮的新襦裙还隐隐散出焰火气,那是夜里与同僚们在街市上游玩后留下的热闹气息。忽地就腿脚发软,终是缓缓跌坐在府门口的石狮脚下,满面的泪汹涌如月夜潮汐。

  那时她就知道,从此后,她再也没法过七夕了。

  因为,从此后,每一个七夕,都是先父忌日。

  而三月初六,是父亲生忌。

  五年过去,她仍不大敢穿漂亮的新衫,不愿看到节日焰火。

  那总会让她想起,父亲在帝京傅府病重、垂危、逝去的那个夜里,她正在繁华的东都街头着一身新衫,与同僚们喝酒、赏灯、玩闹。

  世有书曰,时也,命也。这话真是对极。

  当傅攸宁走到父亲坟前,却惊见自己两年来苦心孤诣避而不见的人全都到齐了。

  母亲。长姐。幼弟。

  这是一家四口二十四年来首次相见,彼此却几乎在瞬间就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不止有那四对亲缘相仿的梨花眸为证,还有傅云薇与傅攸宁那两张太过相似的脸。

  不过,让她更为尴尬的是,三人旁边还站着梁锦棠。

  今年定是她的大凶之年。

  傅攸宁心中涌起无限悲怆的无奈,回想新年后至今发生的所有事,竟就没一件是顺意的,未免也太背了些。

  此刻的她只觉眼前有金星乱窜,踌躇了好半晌才稳回心神,略掀衣摆缓缓跪下,工整地向母亲行了归家礼。

  傅夫人立在远处未动,只淡淡点头,轻道:“维真明日启程往靖安书院求学,今日过来原是辞行。维真,这是你二姐。”

  年仅九岁的傅维真有些好奇的盯着她,试探地问道:“你……当真是我二姐?”

  傅攸宁站起身来,指尖微颤,无奈苦笑:“傅维真,若你要滴血认亲,我想,也是可以的吧。”

  傅夫人面上微颤,欲言又止,最后淡淡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你们几个后生若想单独叙叙,就自便吧。”语毕不再逗留,径自携傅维真向停在不远处的素青锦马车走去。

  梁锦棠朝傅夫人的背影行了晚辈的送别礼,不发一言。

  “我同两个奔丧都赶不上头七的人无话可说,”松松挽了妇人宝髻的傅云薇唇角带着冰冷的假笑,目光扫过傅攸宁与梁锦棠,“二位大人同府为官已有两年,想来也不必替你们引荐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傅攸宁叹气,也不计较傅云薇话中的怨怼,只是怔怔点头,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我们,见过。”

  是的,就在此时此地,她忽然明白,自己与梁锦棠,在五年前,竟是见过的。

  望岁四年七月廿六,她将手头的差事尽数复命后,一路星夜兼程,自东都策马百里赶来。

  那夜她在父亲墓旁的松柏林中无声痛哭许久。

  后来,有人在夜色中一身银白铠甲伫立坟前。隐隐听得旁边有人规劝,戎装祭拜,只怕并不合宜。

  她隐在林中夜色里,远远看见墓前有一人银白铠甲,不动如山,于夏夜星光之下如傲然凛冽的参天白桦。

  梁锦棠,原来,那是你。

  10.第十章

  傅攸宁向来过得散漫,只以为梁锦棠并不会留心与公务不相干的枝节,眼下看来,他该是早就知道了。

  如今一切既已摊上台面,从前的许多顾虑与拘束倒不必了。

  目送那辆素青锦马车向山下行去后,傅攸宁回身看看梁锦棠,决定先发制人:“你此前从未告诉过我,你是扶风梁氏的三公子!”

  梁锦棠冷眼瞥她:“你也从未告诉我,你是青阳傅氏二姑娘。”

  “早在今日之前,你就知道我了?”傅攸宁此刻的目光几乎有些无所畏惧了。

  梁锦棠任她看着,并不闪躲,只略抬了下巴,声量淡淡的:“你都不知道我了,凭什么我要知道你?”

  这人……还真是计较啊。看样子分明就是她猜对了。

  “呃,好吧,既如此,那大家都一样,”傅攸宁摊手,也不戳穿他,只是笑着讲和,“就当扯平了。”

  “谁跟你扯平了?”梁锦棠冷笑,心中百味杂陈。

  傅攸宁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她与他之间这笔账,是绝无可能扯平的。

  因为她对梁锦棠的“不知道”,只不过源于她的漫不经心;而梁锦棠的不知道,是装的。

  梁锦棠大概是满光禄府最早知晓这件事的人之一。两年前他打从调任公函上一见“傅攸宁”三字,后又见到她这张与傅云薇相差不多的脸,就什么都清楚了。

  我有一个女儿。

  她叫傅攸宁。

  她是这天底下最勇敢的好姑娘。

  她不怕孤单,不怕受伤,不怕流血,不怕死,甚至不怕暴尸荒野无葬身之地。

  她为心中之所信,道之所存,磊落前行,从不后退半步。

  她自幼被寄养在江湖,从未享过家门姓氏扶持,未得过一天父母亲族关照,却铮铮骨气半点不辱青阳傅氏荣光!

  而你,顶着举家隆宠、长辈宽纵、兄弟逊让,替你开蒙的是龙图阁大学士,教你习武的是我傅懋安!扶风梁氏给了你最好的一切,你却打算活成一个游手纨绔的王八蛋!

  当年傅懋安的这番话,是梁锦棠年少时最初的惊雷。“傅攸宁”这个名字,是年少的梁锦棠心中最遥远却最璀璨的一抹星光。

  曾有许多次,他偷偷打量着傅云薇那张据说应当与傅攸宁一模一样的脸,却始终无法想象出她的样子。

  他不知道那样一张海棠似的脸,是以如何夺目的华彩在江湖夜雨中仗剑前行;不知道是怎样勇毅坚定的心之所信,让她能在与自己同龄的稚气岁月就已独自披荆斩棘。

  那时他只知道,“傅攸宁”这三个字,就是自己少年时的心之所信,是他后来在河西战场上的勇气。

  当年在主将决定弃阵而走时,梁锦棠横戈立马于三军帐前,掷地有声的那番誓师词,至今在军中仍有余威。

  可没人知道,那是他听到心里的那个傅攸宁说的。

  他听到她在说,你身旁是你的同袍手足,身后是你的家国故土,你若后退半步,都不叫死得其所。

  所以,两年前在演武场的擂台上,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在自己心中本应坚不可摧的傅攸宁就那样被自己一掌拍飞,当时他内心整个是坍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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