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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梳子_西岭雪【完结】(16)

  而我真的也就感到风住雨息,混沌中再也听不到风吟雨泣,所知所感,只有他一双黑而深的眼睛,吸住我,吸我进一个没有光的深处。

  我伸出手臂,环着他的腰抱住他。他身子一僵,努力向上挺了挺,我咬牙坚持住,不容他挣脱。风雨中,我的双臂忽然化作蛇身,带着千般渴望万种娇柔,绵软地,固执地痴缠着他。

  我们僵持。

  终于,他输了,身子一软,伏下来吻住了我。我的心顿时如花般霹雳地绽放。

  雷声更猛了。

  让雷劈死我。但是雷落之前,我要最后一次吻他,然后死在他的怀中,化入他的体内。

  我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衣服湿了水仿佛不存在了,灼热的皮肤彼此清晰地感知,然我仍觉得远,觉得无助,泪水和着雨水吻进嘴里,我死死抱住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贴得更紧,怎样才可以贴心。

  然他忽然推开我。

  他竟然推开我,用力地,绝决地,然后转身奔去。

  我深深负伤,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望向天边,才发觉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道彩虹横跨山间,七彩流转,瑰丽璀璨。我神驰目眩,第一次知道雨虹原是如此的美丽。忽然心中有如许的不舍,这样美的虹,却明知不可以久长,明知不能够把握。我好象忽然明白了胡风的寂寞。

  被同学抬到乡医家中,我足足在张家界耽搁了近一个月,才终于可以拄着双拐回到学校。毕业典礼已经开过了。我将再也见不到胡风。

  但我发誓要再面对他一次,要向他讨一个明白的答案,也许只是一句问话。

  说实话我并不真正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是我不能够就这样地离去,我不能够!

  我拄着拐费力地按响胡府的门铃。门开处,一个美妇人仪态万方地站在门前,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丽,还要端庄,她甚至不比我年长多少。在她的面前,我有什么胜算?我木然地望着她,竟不知道招呼。

  胡夫人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就露出一脸了然的神色,仿佛早已欲知我的到来,欲知她生命必有的劫数,“哦是你。”她温和地微笑。

  我不解:“你知道我?”

  “你来。”她伸手延我进门,从壁柜里取出一卷画纸,打开来,慢慢地,依依地,打开来,如图穷匕现,我紧张得呼吸也屏住,不知道自己将见到什么。

  然而我见到的,只是我自己。

  我自己的画像。

  眼波流转,双颊晕红,说不出的娇媚与青春,是蝶翅上花粉的轻沾,是日出前的风中晓露,是夕阳西下最后一抹嫣红,然而他捕捉到了,他把那一刻凝作永恒,把我的美凝作永恒。

  他,我的,我的胡风!

  原来他心中是有我的!

  我喜形于色,只想立时三刻与人分享自己的快乐,转而意识到对面原本不是知己是情敌,不得不强作收敛。但我着实得意。

  来之前,我是怯弱的,心虚的,但此刻依着这画,我仿佛已依着了胡风的心,忽然间信心倍增,抬起头,我勇敢地望住胡夫人。夫人眼中始终是那一抹洞烛一切的沉静,她似乎已清楚读出我的心念,轻轻摇一摇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壁柜里又抽出另一幅画。

  这一次,是她!

  一样的年青,一样的娇媚,一样的风情万种欲语先羞,更比我多几分清雅脱俗,我不由自惭形秽,整个人灰下去,陷下去,一直地堕陷,一直地堕陷,却始终没有着落。

  想起风雨中自以为惊心动魄的一场爱恋,忽然省觉,她与他的背后,一样也有风花雪月,誓山盟海,要有多少的缘遇与离合,不相识的男女才可以结为夫妻?我并不是他唯一的故事,甚至未必是他最柔美的故事,我不过是他生命中穿过的又一座桥踏过的又一条河罢了。

  我其实不如她。因为在我同他的交手中,是我先爱上了他的,同一个不断求新的天才画家过招,谁先投入真情谁就输了。我不说话,用手一下一下抚着画纸的卷边,徒劳地要将它抚平,而画纸却因为摩挲的热力更加皱曲。泪水落下来,一滴,两滴,不可自抑。

  胡夫人恍若未闻,只是一幅又一幅接二连三地展开另外三幅画:“这三位,都是他的前妻。”

  我震惊望去,一色的如水的长发,如水的眼波,连眼中的神情都是那样地相似,他把她们捕捉于画上,钉牢在画上,希望那瞬间变为永恒。然而她们总会改变,总会日渐世故,总会真实得失去了光彩,于是他便去捕捉下一个,让那曾经的光辉在另一个女孩的脸上翻版。

  我是她的第几个女孩?

  恍惚中,听到胡夫人轻叹:“我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唯一,却总是奢望做那最后的一个。只是,我不能不老。”我震撼,如被冰雪。一句话道尽辛酸,她不能,谁能?

  我一幅幅看着那些画,那些曾经在他心中美丽过的女子,那些死去的爱。也许我该等下去,等到他历尽情缘,满心疲惫地归来,最终倒在我的怀中,知道我是真正爱他。

  可是,我也不能不老。

  不老的是爱,岁月哪里是爱的对手?

  这一刻,我终于知道:这原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这些画中的女子输了,我输了,可胡风又赢得了什么?他在每一场爱的角逐中倾力而搏,倾囊而出,精疲力竭,满心沧桑,他甚至已渐渐丧失了爱的勇气,他得到过什么?

  他的爱,是一条死巷。

  我疲惫地起身向夫人告辞,仿佛刚刚经过一场大战。

  也许,每个爱过胡风的女子,都已为他死过一回。

  我最后一次徘徊于学校画廊,不由自主地来到胡风画作前久久伫立。

  那是一幅题名《火蛾》的巨幅油画,熊熊烈火映照下,一只纤巧的蛾义无反顾地飞来,整个身体被照得晶莹透剔,美得悲壮,美得绝望。那一种凄艳的绝美令人心旌动摇,不忍卒睹。

  但是我已流不出泪。

  飞蛾向火是一种天性,是来自它生命本原的不可抗拒的渴望,然而蛾如果会得选择,也许它宁可自己是个瞎子。我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胡风。

  仿佛是要替我说出心声,一个女孩子在评价:“这幅画看了令人忍不住想流泪。”

  我回过头去,旁边是两个新入校的低年级女生,说话的那位面目清秀,长发如水,眼中闪着无限崇仰的光。她一脸陶醉地说:“我真崇拜胡风老师,我就是慕他的名才来报考美院的。”

  第11章 交心

  我一直觉得,人身上最没用的地方就是心。

  不是“心脏”的“心”,是有感情的那个心。

  男女相处,一旦动了真情,纠缠不休,患得患失,全无作为。

  我今生都不会允许自己再对任何一个男子交心。21岁那年交过一次,结果大学毕业劳燕分飞这颗痴情的心也就被对方掷还,已经破碎不完整。

  那个将我心碾灭成尘的人,叫陆战强。

  从此不再言情。转眼便是6年过去,渐渐练成钢筋铁骨,五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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