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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梳子_西岭雪【完结】(30)

  “哦是。”

  “为什么主动跑去那么远的苦地方?”

  她抬起头看我一眼,似颇诧异:“我以为你会明白,我一直希望改变生活环境。”

  她说她要改变生活环境,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改变环境?她其实只希望如此改变环境?长期以来是我自误,以为她意在钓金龟婿,我竟从未了解过她,于是嫌她现实世故不完美,我还以为自己最浪漫最清高。

  讷讷地,我听到自己在问:“不语,还记不记得过去?我向你借这本《呼啸山庄》,你原本不情愿的,对吗?”

  她叹息,拿起书叠进箱中。我恳求:“可不可以送我留做纪念?”

  “何必?”她不允,“借过,看过,又还了,还要去何用?”

  “将来看到它,我可以……”

  她用目光阻止我说下去:“过去,已经沉在心底,将来,随水飘走了,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

  我知道,我已经结婚,然话在喉中,不吐不快:“可是,我想解释,不语,我一直误会你……”

  “没有误会,”她再次截断我:“记得吗?我一直没看到那封信,我相信它解释得已经很充分很详尽,故事并不完美,但依然凄艳,是吗?”

  她微笑,无欲,无嗔,无怨,无悔,我不禁又一次想:谁对爱情更执著更苛求完美了?

  第4章 青衣

  梦中,常常见她一袭青衣。

  她叫单青,原名单青青,她嫌太过柔媚,上中学时自己持户口本去派出所删掉一个字。

  仅此一斑已可略窥她个性之全豹。

  校园圣诞舞会上,众女生衣着七彩争奇斗艳,她独独青衣如夜素面朝天,矜持淡漠的微笑中有种自然流露的高贵,如瀑长发披泻双肩,华尔兹的旋转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冷香。

  我不由为之倾倒,倾倒于她黑夜般的神秘沉静。但当一年后她终于成为我个人的固定舞伴后,我要求她为我换上彩衣。

  单青不允,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我:“你将逐渐要求改变于我的,怕不仅仅是我衣服的颜色吧?”

  是,我还希望她学会为我化妆,为我吃醋,为我娇嗲,直至为我伤心。

  我向来不屑于身边倚娇作媚的没头脑小女生,可当终于发现一个异类时又忍不住要改变她溶入大众。我钻进牛角尖走火入魔,只想重新塑造她让她欲方则方欲圆则圆以证明她是爱我。

  我随她去见她父母,颇不适应她们一家人相敬如宾的客气斯文,不由有些明白她何以总是冷冷清清。

  青青告诉我,其实她并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们抱养的老战友遗孤,但后来自己有了儿子便渐冷淡她,将她寄放在乡下农家。不料那小儿子长到七岁时突患小儿中风猝死,她才又被接回上海。彼时青青已满十岁,长成一个非常懂事的小大人,对养父母的感情是感激多于孺慕,于是渐形成这样彬彬有礼的怪异的一种家庭气氛。

  想象中女孩子痛诉身世应该是楚楚可怜,如带雨梨花般伏倒在男友怀里边哭边说,由我一边紧紧搂着她轻抚她满头青丝一边低声安慰的。但不,她只是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沧桑的微笑,静静地说:“农村的生活真叫苦,孩子们很少有上得起学的,像我这样一个孤儿还能衣食无忧地读大学实在称得上是幸运,可惜我心胸不够宽广,总是对小时候曾被撇在乡下那一段耿耿于怀。”

  我不以为然:“本来就是他们不对么。怕寂寞了就把你带在身边,用不着就扔开,全不顾及你的想法感受,太自私了。”

  “不该抱怨他们,”她温和地阻止我。“我又为他们做过什么呢?”

  由于对家庭缺乏亲切感,单青假日也很少回家,而我也就常常放弃老妈的美味佳肴陪她在宿舍吃方便面。一日随手翻起她邻床女生的时装杂志,我忽发奇想:“青青,要是你盘起头发,穿上彩色裙子会是什么样子?”

  “我还戴满头假水钻穿三点式比基尼跳热舞呢!”青青埋头于一张设计图纸漫不经心。

  “可我还是想看看你化妆的样子,”我坚持,“你就不能做点让我高兴的事?”

  青青向窗边探探头,弯起嘴角说:“看到楼下那个烫卷发穿迷你裙的女生了吗?她叫唐小红,英语系的系花,或许你更适合同她在一起。”

  我大怒,反唇相讥:“唐小红?我当然认识,我正打算约她看晚场电影呢。”说罢摔门而去。

  我们这次冷战足足坚持了大半个月,直到一个周末的晚上,我正在家里听热门音乐,忽然接到青青的电话,第一次听到她这样气急败坏:“你快来行吗?我爸妈出车祸了——”

  我赶到医院时,她父母已送入急救室。青青两眼红肿地迎上来,懊恼痛悔得要吐血:“他们不能出事,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们,我还没尽过一天的孝心呢!”她哆嗦着嘴唇,脸色惨白。我忙将她揽进怀里,她却又推开我坐直身子,眼睛直直地盯住手术室门口,像在用整个身心默默祈祷。

  然而沉睡的众灵没有听到青青的哀告,青青的父母终究没能救过来。养父当天就死了,养母截了肢,坚持了两个月也去世了。在最后的两个月里,青青衣不解带地服侍尽孝,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将养母送葬后已经不晓得哭,只是不出声地流着泪,流得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感到心碎。

  我征求了爸妈的同意把青青接到家中照顾,给她补课,陪她散心。又过了近两个月青青才恢复笑容,对我父母柔顺体贴得比我这个亲生儿还来得殷勤,逗得老妈直赶着她要认作干女儿。

  但妈偶然也有对青青的小小挑剔:“青啊,女孩子总穿素衣服是犯忌的,过了孝期买两件颜色衣裳穿吧。我老了,自己不能打扮,可是喜欢看年轻人穿得鲜鲜艳艳的。”我趁机一旁帮腔:“你白白叫了‘丹青’,不肯万紫千红总是春,可不辜负了好名好姓?”青青笑:“你少学贾宝玉贫嘴了,我这是单单一个青色的‘单青’呀。”但次日仍顺从地随我去买了件湖蓝色长裙,又精心替老妈选了件艳而不俗的外套。老妈自然更加乐得合不拢嘴,私下里悄悄对我说:“你别看青儿这孩子表面倔犟,可心里一直想有个家,其实最肯委屈自己的。”

  我也觉得,青青换掉的似乎不仅仅是她衣服的颜色,这以后连举止言谈脾气性格竟也大改了。她不再同我唇枪舌剑,而是事事都征得我同意才做,对爸妈更是百依百顺,似乎要把她对自己养父母的感激和歉疚都报在我父母身上。她的过分柔顺让我担心,她在强大的自责压力下已渐失去自己。

  我劝她:“不要背太多包袱,你该做回你自己。”她皱起眉毛双眸如雾:“我曾经忤逆,以怨报德,如今只想爱人以赎罪。”

  “矫枉过正!”我开始怀念那个伶牙利齿个性独特的单青,深深厌倦今日单青这种没有个性的爱,要到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其实叶公好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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