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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镜_沧月【完结】(74)

  “只是兄长?可能是那一瞬间我惨白的脸色让她吃惊,她后退了一步,又补充:‘而且,这种事,让我说什么好呢?……婚姻大事全凭父母父母作主,请别逼我了。’说完她就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发呆。”

  “出于一种自尊,或者说,完全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大,我自忖相貌上乘,家世优越,又是青梅竹马,胭脂不至于对我毫不动心,刚才的话可能是女孩儿娇羞的托词罢了——你看,我是一个固执的人,轻易不为所动,一旦动心便会坚持到底。”

  在剖析自己当年辗转反侧时的种种情怀思虑,老人的手不自禁地握紧了胭脂盒子,露出少年人那样惴惴不安又满怀憧憬的表情。舔了舔枯涩的嘴唇,接下去道:“我想:既然她说婚姻大事要父母作主,我干脆就去求父亲,请他托人去刘家提亲——”

  “后面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我父亲原本就喜欢胭脂的聪慧美丽,又看我如此诚心祈求,便不以她是妾室所生为意,慎重地备了厚礼上门提亲。而她的父亲觉得我少年老成,可托终身,而胭脂是商家之女,又是庶出,错过了我只怕再难找到这样一个如意郎君,当下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我喜出望外,只觉得一旦能娶胭脂为妻,天下再无更美好之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胭脂得知这个消息后却激烈地反对,甚至表示宁可成为修女终身侍奉神也不答应这门婚事——她的父亲第一次发现女儿居然信了洋教,更是大发雷霆,将她软禁在家,不许出门。”

  “胭脂开始每天不饮不食,很快卧床不起,奄奄一息。”

  “‘小姐都快要死了……真的,太可怜了。’那天,她的丫鬟来的药店里偷偷和我说,满心的忧虑,‘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这么不愿意!’”

  “我心里痛苦万分,再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是的,这不是什么娇羞,也不是什么托词,她是真的不想嫁入丁家、不想嫁给我!——想到了这一点,我就觉得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甚至有说不出的羞辱。”

  “然而,她的病一分分地重了,渐渐垂危。我心如刀割,再三思考终于跑到父亲面前,提出退亲——我虽不愿失去这门婚事,但更不愿因此生生逼死了她。”

  “父亲很开明,见我主动要求放弃,便去刘家提出退亲。你知道,在那个时候,被人退亲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特别两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刘家大发雷霆,坚决不允,说宁可女儿死了也不能承受被我家退亲的羞辱,我只能跪下来苦苦哀求,说可以让刘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对外就说是女方不满而被迫退亲。于是,刚缔结的亲事就这样解除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微微哽咽,垂下头去,眼角依稀有泪痕。

  “看来,你真的极爱她,”白螺轻轻叹了口气,安慰,“虽然不明所以,但宁可自己痛苦受辱,也不愿让她为此受折磨。”

  “是啊。可是,我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呢?”丁允中喃喃,“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胭脂——因为年轻时心高气傲,我甚至也不想自取其辱地去问她到底为什么宁死也不肯嫁给我,只是夜以继日地呆在仁和堂,研究药房、接诊病人,每天都把自己弄得很累——只是,虽然白天忙碌到无暇去想,到了晚上,她却依旧天天出现在我梦里。”

  “父亲在第三年因病去世,我作为独子接掌了仁和堂。父亲死去之后,我们丁家和刘家更加疏于往来,几乎断了联系。我一边装作冷若冰霜毫不在意,一边却还是通过某些途径陆续得到一些她的零碎消息。”

  “经过退亲一事,她彻底失去了父亲的宠爱,在大家族里被处处排挤,住到了潮湿阴冷的厢房,饮食用度比仆人也好不了多少。然而,她从未有一句怨言,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悔意。甚至,她还是躲着别人去教堂做礼拜。”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我经常难以抑制地思考。哪怕她流露出一丝悔意,只要给我传递一个眼神,一个讯息,我就会毫不犹豫的重整旗鼓,再度去她家向她提亲!——是的,我不怕丢脸,也不怕被人议论,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然而,胭脂却只是沉默着承受了一切,不言不语。退亲后,刘家也有几次托媒妁想把她嫁出去,然而南浔的每户人家都说‘连丁家独子都看不上,这样高的眼光我们怎么受得起’?于是,每次都不了了之。”

  “时间一拖就是几年,她转眼就十九岁了,外面议论纷纷。刘家长辈开始真正着急了,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留在家里。”

  “天遂人愿,正好那一年两广巡抚王右麟坐船路过南浔,准备回京述职,在船上一眼看到了从教堂做完礼拜回来的胭脂,惊为天人,便特意留下来多盘桓了几日,专门托了南浔知县上门提亲——巡抚当年已经六十多岁,家中有一妻三妾,权势显赫,年事已高,色心犹炽。”

  “他的年龄,足以当胭脂的爷爷。我以为她父亲会拒绝这门婚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刘家迅速地答应了,并约定在巡抚从京城回来后立即成亲,然后携胭脂回广州定居。”

  “事情定了之后,家族额手称庆,觉得甩掉了一个大麻烦,却没有人注意到胭脂反常的沉默。”

  “她明显是不愿意的,然而,这一次却再也没有抗议,或许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宠,只怕不饮不食饿死了也不会再有人在意。家人在替她忙碌地准备嫁妆,她不闻不问,只是沉默地一个人呆着,长久地凝望天空,在胸口画着十字祈祷,却是不哭也不闹。”

  “巡抚迎亲的时间定在九月。然而,在八月十五那一天,胭脂却来找我了。”说到这里,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神亮得出奇,“知道么?时隔多年,她主动来找我了!”

  白螺看到他那种眼神,心里猛然就觉得不祥——如此骄傲的少女,只怕死了也是不肯回头的,为什么会忽然又回来找他呢?

  “那天是八月十五,我记得很清楚——”丁允中喃喃,“那天正好是中秋,我去上元桥和朋友们赏灯归来,喝得微醺,在街角遇到了她。她站在暗影里,显然是等了我很久。”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看到她在那里,油然而生的痛苦和骄傲让我立刻就想转头走开,然而,另一种更强烈的感情却钉住了我的脚,让我怎么也无法移动一寸。我……我毕竟舍不得她。”

  “‘允中哥哥。’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先开口了,‘你回来了?’”

  “只是听到那一声允中哥哥,我便彻底崩溃了……已经三年了,已经足足三年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她已经不再是昔年那个活泼顽劣的小丫头,我也不再是那个爬墙拆瓦的淘气少年,然而,她却依旧只要一句话便能令我心甘情愿、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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