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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明月·流光卷_沧月【完结】(24)

  丁宁只是一个人来酒泉郡上任,怀中揣着公函与文书。边关的将士谁也不会料到,在几日之后,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将会成为他们的统帅。

  日近正中,他随便寻了个小店坐下吃饭。当垆的是个回鹘大娘,双眉描成一线,高鼻深目,却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她端来了一盆手抓羊肉,一盘馕和一瓶马奶子酒。丁宁只尝了一口,眉头已微微皱起,这辛膻十足的东西,实在不合他的胃口。他却仍是慢慢的全部吃了下去。

  他本不是来这儿吃东西的,他来这儿,是为了维护边陲的安定。

  还有就是……为了能死在那个牢笼之外!

  他刚放下小刀,用手巾拭着手上的油渍,老板娘已端上了一盘子石榴。他默默剥开一只,抓了几粒扔到口中,慢慢咀嚼。酸酸,又甜甜,仿佛是他旧日的回忆……

  ※※※

  旧日的江南小镇。一幢临水的大宅子。一个白衣小孩子在院外摇着手,喊:“冰梅,冰梅!”

  楼上的窗子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女孩的头伸了出来,笑着应道:“侬来了哦?”于是,过了一会儿,后园门开了,一个小女孩跑了出来:“宁哥,吃石榴!”

  她的裙里裹了一捧红艳艳的石榴,笑得很好看,白生生的脸映着红红的石榴,仿佛五月的榴花……

  “冰梅,冰梅啊……”他陡然低叹了一声。一把石榴籽在手中捏碎,血红的汁籽染了他一手——又仿佛是冰梅死时那一地的鲜血!

  丁宁叹息。看来,无论他身在何处,他永远忘不了过去。

  他抚了抚身边的长剑。剑名“倚天”。古人云:“耿耿长剑倚天外”,后来,就往往以“倚天长剑”来比喻镇守边关的名将。这把剑是皇上亲手赐给丁将军的,而他又在出征前,把这剑赠给了他的儿子。他已老了,不能驰骋疆场、为国出力了。他把这把倚天剑传给了他唯一的儿子,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这时,街上突然起了一阵喧闹,人们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来。

  丁宁抬起了头,看着外边。看样子,似乎是什么贵人来了。这时,猛然听得一阵音乐之声,众人一齐合拍欢歌。

  “阿娜儿古丽来了!”“阿娜儿古丽来跳舞了!”众人纷纷欢呼,涌到了门外。

  “冰川在轻轻流动呀,仿佛巧手拨动了冬不拉。我唱了这首歌呀,远方的人请你留下。”一个略为沙哑的女声在唱,声音低沉而缠绵。唱歌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回鹘族大娘,旁边几个留小胡子的中年人在伴奏。她唱得虽好,可真正令人注目的则是那边跳舞的女子。

  那女子就是众人口中的“阿娜儿古丽”(石榴姑娘),她一身绯色舞衣,头插雀翎,罩着长长的面纱,赤足上套着银钏儿,在踩着节拍婆娑起舞。

  她的舞姿如梦。她全身的关节灵活得象一条蛇,可以自由地扭动。一阵颤栗从她左手指尖传至肩膀,又从肩膀传至右手指尖。手上的银钏也随之振动,她完全没有刻意做作,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流畅,仿佛出水的白莲。

  丁宁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脸上,好象要看穿那薄薄的面纱,看见她的真容似的。她仿佛看见了丁宁的目光,指尖撩起了面纱,对他微微笑了笑。丁宁呆住。冰梅!居然是和冰梅极为相似的眼睛!那顽皮天真而又妩媚娇憨的低头一笑,虽然完全和冰梅一模一样!

  难道说……难道说,她转世在了这个塞外的小城?

  观舞的众人欢声雷动:“阿娜儿古丽!”“石榴姑娘!”“舞神啊!”再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一个长者把一串石榴籽串成的项链挂在了她的脖子上:“阿娜儿古丽,真主保佑你!”

  她双手按胸,深深回了一礼。

  然后,又开始跳舞,舞过长街,舞过闹市……所到之处,人山人海。

  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中,丁宁才从沉思中惊起。

  小二来结帐了。丁宁付了帐,忍不住问:“刚才那个姑娘,是什么人?”

  小二笑了,带着自豪和夸耀的眼神:“新来的总这么问!她呀,是酒泉郡方圆几百里闻名的舞神——从两年前起,每月月初,她总来集上跳舞,只跳三个时辰,然后回去,关门一个月不出来。”

  丁宁看着桌上的石榴,又问:“她……住在什么地方?”

  小二古怪地笑了:“客官是汉人,打听一个大姑娘的住处,有些不大方便吧?”

  丁宁没回答,只用了一个有效的方法——往小二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小二马上不绕弯子了,躬下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她就住在城外五十里那座白石屋里,你沿西大街出城一直走,就看得见。”

  丁宁点点头,握剑起身欲走。

  小二又加了一句:“许多人打她的主意,可从来没一个人得了好处。公子你小心了!”

  丁宁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脑中只有那酷似冰梅的笑容。

  出城五十里,四周已是一片黄沙。偶而有几株仙人掌,长得与人一般高。

  丁宁在烈日下,却毫无汗渍。他已找到那座白石筑成的屋。

  在一片广袤无垠的黄色中,屹立着一座白色的石屋,屋上的每一块石头皆方方正正,在这大漠中,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在这孤零零的石屋的檐下,挂着一串银色的风铃。

  风铃之下,静静坐着一个白衣女郎。

  她是谁?阿娜儿古丽?石榴姑娘又怎么会穿白衣?

  丁宁走到十步之外时,那一串风铃无风自响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比铃声更美的声音:“你是谁?刚才在街上你就在看我,现在又跟到这儿来,安了什么心?”白衣女郎转过了头。她的面纱已除去,黑发如水般披在双肩上,面色清秀美丽,一双美目更令人目眩神迷。

  丁宁说不出话来——奇怪,她的样貌居然不像回鹘人,反而像是汉人?

  房中一切均为石砌,简洁大方,却又实用。他的目光在壁上停住,看着石上面写的几句诗——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抓,鸿飞哪复计东西?”

  写得清秀挺拔,显然是自幼受到过名家的指点。他看了许久,不由开口:“你写的?”

  阿娜儿古丽微微点头:“一年前写的。”

  丁宁叹道:“不想你也会汉文。”

  阿娜儿古丽笑了,笑得意味深长:“我本是汉人,只不过住在胡地罢了。”

  她起身,指着墙上几句诗,淡淡道,“我的名字就叫雪鸿。”

  她凝望城中灯火,叹道:“本来我是在中原的,几年前才到这儿来,唉……”

  其实,她不说丁宁也明白,一个在屋檐下伴着风铃的女人,心中又是多么的孤寂。也许她也是在中原有过什么伤心事,才会来到塞外,在大漠中孤独的生活。

  雪鸿问:“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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