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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青空之蓝_沧月【完结】(92)

  馀生将成陌路

  一去千里

  在暮霭里

  向你深深地俯首

  请为我珍重

  尽管他们说 世间种种

  最后终必 终必成空

  (注:引自席慕容《送别》)

  慕容隽站在廊下,看着那个撑伞的背影远去,忍不住又往前踏出了一步,半个身子已经站到了雨里,却浑然不觉。

  多年后再次相见,往事如烟。

  尤自记得,初逢时是个细雨连绵的暮春。那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豪门子弟,整天无所事事。虽然不像大哥那样耽于享乐,也继承了慕容氏的聪慧机敏。

  那一天听说从南方碧落海的璇玑列岛上来了一队商船,船上载有海国的诸多珍宝,他一时兴起,便瞒着父亲偷偷跑去看。然而刚踏上跳板,还没走到船上,耳边便听到“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船上落了下去,重重的砸到了水里。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却看到头上一丈高的地方就是船舷,船上站着一个人,手里紧握着一根扁担,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怒骂道:“臭流氓!”

  “什么?”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辱骂,少年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哎,我可不是说你!”那个人这才看见跳板上站着的人,指了指船下犹自荡漾的水面,声音清脆,“我是说那个被我一扁担给打下去的肥佬!”

  “哦。。。。”他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刚才掉进水里的居然是一个人。他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商人模样的家伙正在水里扑腾着,脸上明显有一道道红红的挨打痕迹。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打着伞,站在跳板上抬头往船舷上看去。逆着光,只见那个少女和自己同龄,额头上沾满了细密晶莹的汗珠和雨水,脸颊白里透出微微的红,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粗粗的辫子,弯过右肩,长长的拖到了腰间用红绳子简单的束了起来。

  少年心理“咯噔”了一声,竟然僵在那里。

  直到看到一群壮汉围上去,要对那个少女拳脚相加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跳上船去喝止。他不是个莽撞的孩子,虽然不便说明自己的身份,却偷偷的塞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翡翠玉扳指到管事的监工手里──跑码头的人见多识广,看他谈吐不凡,势力眼儿的监工不敢造次,只能由着他拉着她下了船。

  初于感谢,她请他在附近码头的摊子上吃了一碗阳春面。锦衣玉食的他本吃不惯那样粗糙的食物,然而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鬼使神差的跟了去。可是他却惊讶的发现她只给他点了吃的,自己却在一边小口的喝着免费的酱汤。

  面对他惊讶的目光,她有些脸红,低声解释说自己一天的饭钱只有五个铜子,早饭两个,午饭三个,晚饭回家吃──既然请了他吃面,便没有钱买其他东西了。

  他长大嘴巴,不敢相信有人居然一天只花五个铜子。要知道在镇国公府,他每日的膳食费用是她的数百倍,吃饭时,却仍觉得无处下箸。看到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少年登时觉得羞愧不已,硬着头皮将粗糙的瓷碗彭起来,将面汤全部喝了下去。

  她心思单纯,毫无戒备,闲谈间,便被他用几句话将家世全套了出来。

  原来,这个少女是个贫苦的中州人家的孩子,从四年前起就在落珠港的这个码头上干活儿。然而,这些年来她渐渐长大,出落得越来越美丽,在鱼龙混杂的码头上抛头露面的干活儿,难免惹出事非。这一次,便是被一个来船上提货的商人调戏,这个烈性的少女一怒之下居然操起扁担,毫不客气的将对方打落到了水里。若不是他偶然经过,这个丫头便要被一群奴仆和码头监工狠狠地教训一顿。

  “哎呀,看来以后每天来上工之前,要用灶灰把脸抹花了才行!”她一边喝着面汤,一边皱着眉,“这些臭男人!”

  他听着,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只是觉得她的声音如此悦耳动人,一颦一笑都如清水出芙蓉一般,比他看到过的任何女孩子都美丽。

  她喝完了汤,便准备回家。他毫不犹豫的把随身携带的伞送给了她,虽然这把伞价值上千铢,是父亲用皇帝御赐的流云纱裁了衣服后的余料做的。她显然不知道这把伞色贵重之处,只是看着上面如青空般变幻不定的流云纹赞叹:“真好看阿!谢谢你拉!”

  他看着她撑着伞走入那条雨巷怔了片刻,忽的回过神来,再也顾不得什么,追上了几步,大声喊道:“等。。。。等一下!”

  “还有什么是?”她有些惊讶地站住身。

  “我。。。我。。。”他站在街上淋着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跳得很快,脸上热的厉害。他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变了色,然而越想要镇定下来,却越是慌乱,完全不像是十岁就被严厉的父亲称为“吾家千里驹也”的天才少年。

  “哑巴了么?”她等了片刻,惊讶地看着这个张口结舌的少年,笑了一下,转过身去,“不管你了,我可要回家去给爹娘弟妹们做饭了!”

  眼看她又要离开,他终于结结巴巴的说出了一句话:“那。。。那我明天请你吃面,好不好?”

  她笑了笑,“嗯”了一声。

  那一瞬,他心里仿佛有一只小鹿跳了一下,狂喜轰然而啦,几乎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看到他失态的模样,她笑了笑,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一笑:“我叫安堇然。你呢?”

  安堇然,安堇然。一个多么宁静美好的名字,从此仿佛烙印般刻在了他心上,成为他心里永远难忘的一道伤痕,腐烂了,见骨了,痊愈了,却永难抹去。

  那时候,她十七岁,他十八岁。

  那时,我忍住了冲到嘴边的话,犹豫了一下,却回答道:“我叫慕。。。慕少游。”

  十年后,他依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回答,用谎言遮盖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从小被父亲以权谋之道训导长大的他,即使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轰然而至的真爱,内心里还是无法放下戒备吧?

  毕竟,在这座城市里,他的身份太特殊。

  那一天后,他便认识了她。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很短暂,从相识到分别也不过六七月,从白帝八年的晚春四月到深秋十月。

  然而,这样短短的一段时光,却成了他之后十年里最难忘的记忆,其中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青涩、朦胧、甜蜜、担忧、忐忑和憧憬。

  对于他来说,少年时的成长和蜕变,都完成于那短短的半年时光。

  从那一天起,每天他都在落珠港的码头等她放工,看着斜阳下,那个纤细的身影卸下沉重的担子,从长而软的跳板上轻盈的走下来,快步奔向他高高兴兴地一起离开。

  她的身世和他天差地别。她年纪虽小,家累却重,每天在码头做完工后只能休息一会儿,便要匆匆赶回家去给父母弟妹烧水做饭,打理家务,等一直忙到了晚上,侍候父亲休息,弟妹安睡,还要出门去做另一份工,忙到凌晨才能回家。

  所以每一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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