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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神养狐手札_辰冰【完结】(186)

  奉玉却摇摇头,说:“我从不知他手臂上有伤,亦不知他如今身上有胎记。天军营中受伤者甚众,想必是觉得这点小伤无碍,便不必告诉我,若非大事便不被说。事实亦是如此,即便我晓得,多半也难以顾及。如非是你与文之仙子,只怕我始终不会晓得。”

  说着,他的视线缓缓放在白秋身上。

  万年光阴太久,他早已将世间之事都当作平常,凡间愁,凡间劫,历过百遍千遍,再归入无边的记忆里也作寻常。但秋儿与他不同,她善感温柔,善味他人之情,一双眼睛望得近万物,她自己许是未觉自己与旁人不同,还当偶然,可世间万物却已偏爱她几分。

  齐风本不欲将自己身上有伤之事告知他人,却最终令白秋知晓。

  文之仙子原不过萍水之交,白秋却未察觉是自己令她吐露心声,并让两人成为好友。

  她生得这般晚,七千年前之事本与她无故,她不知齐风仙君,不识妖王,不曾见文之仙子,甚至也未从自己夫君想起见过一次的神君,但如今种种因果,终被她片片拼起。

  她在天军营短住期间,近乎人人愿意助她,人人愿教她剑、与她谈天。

  即便是奉玉自己,也被她融了心,化了情。

  天道自然本为一镜。

  以诚待之,其必将以诚还之。

  以善待之,其必将以善还之。

  这个时候,奉玉凝视着白秋,白秋并未意识到他心中所想,只是经奉玉一提醒,这才想起之前的确是没有人说过齐风仙君手臂上有受伤留下的痕迹。不止奉玉,还有长渊仙君、灵舟仙子也不曾有提及……不过这世间事,本来就有很多是旁人不问就不会主动说,更何况齐风仙君陨落时也未想到自己会转世轮回,如何能提前将自己身上的标记告知他人?

  白秋想了想,便担心地看向秦澈,问道:“那秦侍郎以后会如何?他如今还是凡人,即便身上还有仙魂,可仙魂已死,不再成仙便不能复生……总不能现在再劝他上山修道成仙吧?”

  秦澈比在凡间的奉玉还要年长好几岁,且不说未必说得动这等官员,正经修道飞升者皆隐于山林间,极少现世,不会收这般年纪的弟子。

  奉玉被白秋拉来之时,未想到白秋会告诉他齐风与秦澈本是一人,因此此前未曾考虑过,这会儿也没有主意。

  此事着实不算好办,他想了想,说:“现在还不好说,待我回去后,去查查他这一世是何命数、是否有机缘造化,看看是否可以在他命数将近时将仙魂收入莲灯中育养……若是可行,或许还可以请合适的仙友将他收入仙门中作弟子,从头修炼,再等飞升之日。”

  白秋一惊,问道:“可以吗?还可以这般收入仙门中吗?”

  奉玉颔首,答道:“齐风原本就生在仙门中,有师门父母……想必他们会愿为此事,只是怕心是有心,却没有缘分。”

  白秋胆战心惊,世间最怕“无缘”二字。她的视线缓缓落在秦澈秦侍郎身上,奉玉亦是跟着一同望去,看到秦澈又用拳头抵着口,吃力地咳嗽了好几声,咳得喉中已有撕裂之声……寒夜深深,他身上只披单薄的外衫,虽已到了春末,但天气多变,北方到了夜间还是凉的。

  奉玉的眉头不禁蹙了蹙,他这种时候无法干涉凡间之人,也无法提醒秦澈须得自珍才能活得久些,但奉玉扭头看见白秋还孤零零的一只毛团蹲在一旁的小台上,她担忧地望着秦澈,一只耳朵垂着,却未察自己也在窗前风口。奉玉一顿,将自己的衣衫脱下,走过去将白秋整个裹起来,揣进胸口。

  “嗷呜……”

  白秋先前没意识到奉玉的动作,轻轻叫了一声。奉玉的外衫上还带着他身上的神君气息和温暖的体温,她当初被奉玉渡过气后,身上便沾了点他的气,亦对奉玉身上的仙气愈发熟悉亲昵,被这样一裹,便如同被他拥在怀里抱住一般。白秋周身一暖,挣了两下,将脑袋挣扎出来后,便忍不住放软身子,眯起眼睛不再动了,反而乖巧地凑过去蹭蹭他。

  奉玉道:“今日我们便先回去吧,天色这么晚,你平日里早该睡了。你先在我怀中睡会儿,我抱你回去,明早醒来,便该是在家里了。”

  白秋懂他的意思,但穿着奉玉的外衫还被这般像哄小孩子似的哄,她终究不好意思,正要说她毛毛厚着呢,用尾巴裹一裹就行了,好将衣服还给奉玉……可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奉玉已将衣服往她身上盖了盖,放软动作拍拍她的背,哄道:“睡吧,晚安。”

  说着,他将白秋的尾巴亦往外衫中放了放,将她整个裹好。白秋连着两日奔波,本已疲惫,今日早已过了睡觉时间,的确是因齐风仙君之事未了才强撑,被奉玉的声音这么哄,又被包裹于他的体温和仙气中,白秋眼皮竟真的重了起来,试着撑了两下就挣不开了,她往奉玉的方向一歪,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奉玉将她在怀中抱紧,又往秦澈所在之处望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神君之气强盛,且他与奉玉的确渊源更深,秦澈似是有所感,果真抬眸望奉玉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过的确只是看了一眼罢了,两人隔着空气对望一瞬,秦澈便重新低下头,执笔飞快地在文书上书写,近乎笔落文成,不必思索。

  他右手写着,左手却还握拳掩着嘴,静谧的一室空幽中,唯有他孤寂的咳嗽声。

  奉玉一顿,抱着白秋飞快地腾风而去,不久消失在夜色中。

  奉玉离开,秦澈却还独自留在室中。

  他白日已经睡过,以他近日的失眠之症,自是不必再睡。说来也怪,他白日里那一瞬间安心安神,就像是幻觉一般,不过持续那短短片刻就不再有,一切恢复如初。

  他仍旧是独自一人。

  窗外天边一轮孤月,犹如黑布银刀。

  这一年长安花依旧,却再不会有人与他彻夜谈军中事,谈复国境收边城,在东方初明时对弈一局棋。

  窗边也再没有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笑着执笔与他说天下论古今,神采飞扬地与他讲如何利民助民。

  如今天下大定,长安已是盛世,可他的盛世却已消失,不复再来。绝望以后,本以为会再有一丝明曦,却不想天边还未亮起,伊人已逝,光明遂灭,终究陷入黑暗。

  年华将逝,灯下却终只有一人独影。

  胸中剧烈不痛,一口闷气不知从何处涌来,秦澈猛地抬袖,用力咳嗽一声,再低头,袖上已是鲜红一片。

  奇怪的是,见此,他心中居然全无波动,一片平静。

  文之是血尽而死,死前,想必眼中所见,也便是如此。

  秦澈顿了顿,未管袖上鲜血,只继续持笔将剩下的句子写完,等最后一句落成。他见窗外晨光微亮,便起身到屋内换了干净朝服,带上东西,按部就班地往宫内走去。

  又是一日。

  待早朝结束后,他有事要单独奏给圣上,便留下来,将物件呈上,该说的都说好后,他低眉垂目地直着腰行了一礼,便要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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