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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命_一枚铜钱【完结】(61)

  葛父于是考了他一些医学典籍,却发现儿子融会贯通,根本没有什么能难倒他。葛父大惊,又问了一些疑难杂症,皆一一作答,胸有成竹。

  谈至半夜,葛父有些动怒,说:“哪里有你这样虚伪的人,明明什么都会,偏装作什么都不会。”

  天赐微微拢眉,说:“确实有很多不懂,我治过上千百姓,有些病无论怎么治,都治不好。”

  他说时很是沮丧,毫无敷衍的模样。葛父见状,默然半晌,信了他。

  他总觉得,儿子跟他……很不同。

  他本来以为,儿子一听见葛家要接他回来,立刻同意,定是个贪恋富贵,无法成器的人。但如今……葛父沉默良久,问:“天赐,你为何要丢下你娘回来?”

  天赐说:“我没有丢下我娘,只是暂时将我娘放在了后面。我要学医救人,如今天下并不安稳,朝廷不断出兵打仗,苦了黎民百姓。”

  葛父不由轻笑:“就凭你一人之力?”

  “是,我救了一个人,那就值了;救两个,那就了无遗憾了;若能救成百上千个人……”天赐笑笑,“希望能有那一日。”

  葛父看了他半晌,轻轻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头,说:“你娘将你教得很好……”

  自这日起,葛父尽心指点他杏林之学,毫无保留。

  很快,天赐就通过太医院考试,正式成了御医。

  一晃十年,1368年,元朝动荡,民间百姓到处揭竿而起,元朝很快被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放牛娃覆灭了。

  那个放牛娃原名朱重八,又叫——朱元璋。

  太医院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毕竟都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专心救人就好。

  天赐每次外出,都会去民间走走,为百姓治病。久了,接触的贫苦百姓越来越多,他思前想后,跑去跟皇帝上书,提及此事。

  葛父吓得不轻,这朱重八生性多疑残忍,儿子这是闯大祸了。

  但并没有。

  朱元璋召见了天赐,不久之后,重新建立了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在宋代已有,用来预防民间瘟疫蔓延及救治贫穷病患,里面出售的药物比市价低些,是朝廷利民举措的官营药局。在元朝略有变化,既施药也兼营放贷。而天赐提议的,是救助贫民及教授医术。

  一晃又过去十年,葛父去世了,天赐也成了院使。他没有成亲,因为没有空,成亲太麻烦,陪着妻子也麻烦,等生了孩子更麻烦。

  何必去祸害人家姑娘,让她嫁个空房子。

  葛家长辈着急,但谁都劝不动他。

  天赐的医术已经很精湛,只要不需要他待在宫里,他必然要去惠民药局走走,替人治病。风吹雨打,从未有过一日空闲。

  但天赐还是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薄弱,他平时为人宽厚,但对徒弟十分严格,不收粗心者,不收懒怠者,脾气不好没有善心的也通通不收,就连不能吃苦耐劳,怕脏怕累的,也不收。

  虽然是这样,但天赐的徒弟还是很多,整个太医院几乎都是出自他这一脉。

  久了,就容易招嫉恨。

  正是1385年,离结党营私的胡惟庸死去已经过去了五年,然而余党风波,却一直没有停。

  结党营私,是猜忌心极重的朱重八深深忌讳和痛恨的事。

  欲加之罪的告发信还没有送到朱重八手里,已经有眼快的瞧见,赶紧通知天赐他们走。

  还在药房里研制时疫方子的天赐听闻后,连头都没有抬,说:“嗯。”

  倒是一众学生急了,直接将他抬走,一起乘坐马车逃亡。

  天赐气得不行,说:“西北闹瘟疫,我们走了,百姓怎么办!那是瘟疫,瘟疫!”

  学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没有人责怪老师不懂事,分不清局势。他们只是觉得朝廷负了老师,心底悲凉。

  被绳子捆住的天赐想回去,但架不住学生人多。

  等逃了千里远,逃到江边,只要渡船过去,就可以甩开追兵了。

  学生们都很高兴,只要天一亮,等船来了,就能上船。

  朱重八的残忍他们都知道,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然而进入镇子准备歇一晚的他们,却发现这个镇子没有人盘查,因为——闹瘟疫了。

  学生们骇然,但这个镇子是通往江边的必经之路,他们只好硬着头皮进镇,一路都是受瘟疫折磨的百姓,有的已经横死街头,有的还在苦苦挣扎。

  惨不忍睹。

  在马车上的天赐听见外面百姓的哀嚎声,探头往车窗外看去,见了那凄惨景象,欲要落泪,说:“替我松绑吧,不是明日才登船吗,那今晚或许能救几个人。”

  学生说:“治疗时疫的方子,怎么可能一晚上就配制出来。”

  “没有做的事,怎么能够一口咬定?那是人命啊!”

  学生拗不过天赐,也是医者仁心,终于还是替他松绑了,十余学生一起,拿了帕子捂嘴,找了石灰去挨家挨户清理,找染上时疫的人。

  瘟疫似乎已经蔓延了一段时日,官府都死了很多官差,自顾不暇。

  听说来了一群大夫,竭尽所能帮助,找药材、备水、熬药。

  天赐发现这场瘟疫跟西北瘟疫的病情很相像,他重新配置了原本在太医院即将研制成功的配方,给百姓服用。

  天灰蒙蒙亮时,去江边守候渡船的学生看见了船,赶紧跑回来报信。

  原本在忙碌的学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往船那跑去。

  唯有天赐还守在一位患者身边,一动不动。学生急忙过来,说:“老师,船要开了,走吧,再不走,追兵就要赶到了。”

  “再等等。”天赐说,“他昨晚服用了药,病情减轻了不少,或许对症了,再等等,再等等。”

  “老师!”学生急了,又要架着他走。

  天赐甩开他们的手,一夜没睡的眼布满了血丝,但他的声音却没有半点胆怯,怒喝:“百姓的命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

  “您的命也是命!”

  “不!百姓的命才是命,我的命早就交给这天下了。”天赐从告别母亲开始,就已经没把自己的命当命了。如果他将自己放在百姓的前面,那他对不起母亲,对不起送他回葛家的养父。

  学生不忍让他留下送命,追兵在后,留下必死无疑。正当他们要将他劫持走时,突然看见铁骨铮铮的老师双膝跪地,朝他们磕头。

  “你们走吧,这是老师我,最后的请求。”

  学生全都愣住了。

  追兵将至,但是小镇多了几分生气。

  天赐没有走,学生们也没有走,那艘大船,空荡荡地来,空荡荡地离去,没有带走一个人。

  天赐配的药方对了,防治措施都做得很好,瘟疫很快得到了控制,小镇得救了。

  然而追兵也来了。

  为首的人以为是他们追击到了这群大夫,但没想到见到镇上景象,才知道是他们自愿留下,停住了逃走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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