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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_宋昙【完结】(158)

  中贵人?周内侍周文棠?

  韩小犬竟是在替他做事?做的又是甚么事呢?

  徐三心中满是疑窦,面上却是不显,只轻轻点了点头,接着收拾一番,便随韩小犬出门而去。二人并肩而行,穿街过巷,徐三低头寻思,顾不上说话,韩小犬几番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又总是吞咽入腹,悻悻作罢,而待他好不容易找着了话头儿,抬头一看,却见两人已经到了周内侍那院落的后门前来。

  两人立于檐下,韩小犬抬手叫门,徐三则不动声色,观察起四周景象来。此处正是她之前遇袭的那小巷,巷道左侧,便是周内侍的居所,白墙青瓦,飞檐斗角,而巷道右侧,则是朱门红墙,精细尤甚,可见周内侍的邻人,也是颇有来头。

  只是不知为何,他那邻人,门前不曾悬挂匾额,因而这人的身份,自然也无从知晓。

  徐三正兀自出神,忽地听得吱呀一声,引得她下意识抬起头来。

  十月清霜,梅蕊初绽,那男人立于檐下,衣狐白裘,容色出尘,颇有谪仙风度。徐三也见过他不少回了,可今日一见,仍是微微一怔,待想到眼前之人乃是个阉人,她方才暗暗一叹,回过神来。

  第117章 风漪绿净游鱼潜(一)

  风漪绿净游鱼潜(一)

  小轩幽槛,竹林潇潇, 秋雨丝丝。韩小犬盘腿坐在檐下, 口中叼着一根青草, 看似百无聊赖, 实则却竖着耳朵,费尽心思, 想要偷听木屋小轩内, 徐三和周内侍, 到底说些甚么话儿。

  而略显幽暗的木屋之内,二人坐于蒲团之上,默默无语, 寂然无声,唯见那衣狐白裘的高大男子,微微低首, 把壶斟茶。

  徐挽澜缓缓抬眼, 细细凝视着他那一双手,当真是白皙修长, 骨节分明, 微泛着冷意, 乍看仿佛美玉无瑕, 但若再留心细看, 却也能瞥见他手掌内侧,生有不少薄茧。

  徐三眼睑低垂,蓦然之间, 复又忆起崔钿所说之言。他手上有茧,莫不是因为他曾驰马试剑,破军杀将?这周内侍,难道真是多年以前,那位骁勇善战的传奇战神?

  这男人往日里待她,似亲非亲,似疏非疏,仿佛有意拉拢,又仿佛不过是尽己之责,徐三着实有些看不透他。他今日不在宫中,却在这竹林小轩,莫非宫里头出了变故?他让韩小犬请她过来,又是要跟她说些甚么?

  徐三心中尽是疑问,而周内侍却是不紧不慢,淡淡扫了她两眼,便见她今日身上穿的,正是他先前令人做的莺黄裙衫,衬得她明眸皓齿,容色俏丽,比起往日来,更多了几分少女气息。

  徐三有所不知,周内侍尤擅书画,品味亦十分雅致,因而宫中那司衣御侍,时不时便来讨好于他,请他闲暇之时,画些新的绣样。徐三衣上的绣纹样式,便是绘于周文棠之手。

  男人轻轻勾起唇角,对她这打扮似乎很是满意。他挽袖抬手,纤长手指抵住茶碗边沿,将其缓缓推至徐三面前。

  待到徐三端起温碗,抿了口茶汤,周文棠方才缓缓开口,垂下眸来,沉声说道:“瑞王兵败,被人活捉生擒,押入囚笼。而捉她的人,即是你的弟妹,郑素鸣。”

  徐三闻言,微微一惊,接着又听得周文棠缓缓笑道:“郑素鸣,颇有几分本事。她二十五岁,方才从军入伍,却能得瑞王麾下的邬将军青眼,仅仅三年的工夫,就从小兵做到了武官,之后更是青云直上,于乱军之中,救下侯大将军,转投于侯氏军中。这才几个月,她就已然升作五品,待到大军凯旋,论功行赏,只怕她这官阶,还要再升一等。”

  徐挽澜抿唇不语,手抚温碗,低下头来,只听得周文棠稍稍一顿,轻声说道:“你与郑氏,一文一武,偕立朝堂,盘互交错,倒也称得上契合金兰,相得益彰了,不失为一段佳话。”

  他语气轻缓,仿佛不过是随意感慨,可徐挽澜听在耳中,却是心上一凛,抬起眼来。

  郑素鸣升得如此之快,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己有本事,骁勇善战,摧坚陷敌,但另一方面,则是她救了侯清林,得了侯氏之赏识。若是没有侯大将军,只怕她现如今已成叛军俘虏,抑或早已埋骨沙场,到死也是个无名小卒。

  但侯清林是谁的人?先前崔钿曾经跟徐三提及,侯清林早年间跟右相蒋沅来往密切,近些日子,又与岐国公宋修谋走得亲近。无论右相也好,抑或岐国公也罢,都与崔钿或周文棠并非一派。周文棠此时所言,实乃有心试探。

  徐挽澜定了定心神,随即含笑说道:“俗话说的好,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郑七与侯大将军有缘,而我并非郑七,连侯大将军的面都不曾见得,可见是无缘了。”

  周文棠淡淡一笑,语气温和,可那薄唇所吐之言,却隐隐泛着冷意。徐三屏息凝气,又听得他缓缓说道:“哦?那若是日后你中了三鼎甲,郑七来拉拢你,说你若不应,便要苛待,甚至休弃你弟弟,你又要如何处之?”

  徐挽澜竟有一瞬间的出神,心里头兀自想道:怎么这场面,越来越像是在面试了?周文棠就像是面试官,不断设置情境,百般考验刁难,而她,就是那个可怜的面试者,如履薄冰,一步纰漏也出不得。

  她忆及前生,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心上也随之放松了不少。她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对着周文棠直截了当地道:“中贵人,她若因为我与她政见不同,便要因此而苛待,甚至休弃我弟弟,那她这个弟妻,我也不会稀罕。我的弟弟,自有我来养,我养他一辈子。”

  周文棠凝视着她,半晌过后,勾唇轻笑,又出言问她道:“你的师父是谁?”

  他既有此问,显然已经摸过了底。徐挽澜无心隐瞒,如实答道:“师父本姓为罗,自称开封人氏,若论名讳,乃是一个昀字。昀,日光也。”

  周文棠定定然地望着她,轻声说道:“祥符罗氏,风骨峭峻,多出诤臣。你离开寿春之时,你的师父,可曾给过你甚么信物,让你进京之后,投于罗氏门下?”

  他接连发问,步步紧逼,可徐挽澜此时此刻,却已不似最初那般紧张。她抿了口茶水,眯眼而笑,故意叹了口气,随即以手支颐,眨了两下眼儿,换上了亲近些的口吻,对着周文棠含笑说道:

  “中贵人,你如此盘问我,莫不是怕我日后发达了,不来投靠你,而是转投到其余门下?有言道是,响鼓不用重锤,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问了,我直接和你交待了罢。”

  她缓缓移开视线,望向帘外远雨丝垂,长云漠漠,恍然之间,仿佛忆起了某个雨馀花落的午后,某一回终了无凭的邂逅。

  她心神稍定,随即勾起唇角,轻声说道:“左相也好,右相也好,我不左不右,谁也不会投靠,便是中贵人你,也不会是我的靠山。至于日后,是岐国公的女儿夺了嫡,还是山大王做太子,这也轮不着我拿主意,我都听官家的旨意。”

  她的话已经说得极明白了,她没有派系,若非要说有,她就是保皇派,一切以官家为准。

  这般言语,自然不会是徐挽澜的肺腑之言。她方才寻思一番,已然明白过来了,周文棠身为男子,亦有流言缠身,官家却仍是一直用他,可见是信他的。他此时请她过来,十之有八/九,是替官家寻察探问,而她如此回答,最是稳妥,决然不会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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