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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与小娘子_金枕棉【完结】(12)

  昨晚一行留日回国的学生在一起喝酒,满打满算着明天就要到岸了,有人提议分别时大家喝个痛快。结果倒好,大半夜的船舱里吐成了一片,今早起来,头就开始疼了,胃里也难受得很。但无论如何总归是到了啊。

  正在感慨中,有个戴眼镜的男人走了过来,那人掏出怀表一看,说道:“钦泽,你是明天的火车去南京吧?”

  “是啊。”

  “那晚上和我回去吧,家父在玉春楼为我准备了接风宴。”

  “不了,昨晚才刚喝了酒,我现在头还疼呢。”

  戴眼镜的男人姓许名之和,他哈哈一笑道:“不会喝酒?这可不行啊。”

  想了想,他又说:“我不喜欢席上那些人,虽说也就七八个人,但都是家父在金融界的一些朋友,银行家什么的,应承得累。”说到这他忽然压低了声音,靠过来神神秘秘道,“但这次我父亲请了倌人来陪酒。”

  “当真?”沈路惊奇道。

  “那是自然。” 戴眼镜的男人颇有得色地眨了眨眼,“来不来?”

  “好啊。”

  当晚的玉春楼,声色浮动,令人眼花缭乱。

  “你可知这玉春楼本是词牌名么?”

  “这样说来,老板可是个风雅之人。”沈路敷衍地应着,探头去看局票上写了什么。

  许之和的父亲是上海金星银行的行长,他对儿子的这个朋友还是很客气的,沈路过去看,他也就把洋纸往沈路面前挪了挪。那纸的边角上印着漂亮的花纹,纸面上沈路的名字后面,连着“春弄”两个字,想来就是一会要来的倌人的名字了。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玉春楼挂起了红灯笼,进来的倌人穿着色泽艳丽的缎子上衣,浅色的裤子,脖子上系着珍珠项链,手上戴着金手镯,模样看起来很年轻,打扮却相当富态。

  春弄坐在沈路旁边,不断地劝着酒,她声音小,听起来温柔婉转,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沈路去拨她手上戴的镯子,她便发出一串带着颤音的笑声,听得人心痒痒的。过了一会儿,有位倌人抱着琵琶开始弹唱,夜里大上海的纸醉金迷就在这曲调里一声声划开了去,变得浓重而沉迷。

  沈路正等着春弄唱,他问她:“你一会儿要唱什么呀?”

  春弄笑,只说:“你猜?”

  空气里酒香裹挟着脂粉腻人的香气往上升腾着,在窗外夜空中散开,飘向江边的渡船,打起一个个波浪。

  春弄最后也没有唱。正要轮到她时,有人进来对她耳语了什么,春弄便歉然起身,其他倌人也都站起,行礼离开了。倌人被请上宴席往往只待十来分钟便走,玉春楼是酒楼,离妓.院远,倌人们赶下一场宴席赶得也紧,席上的客人们都有点失望。

  “沈先生在东京学的什么呀?”许之和的父亲在倌人们离开后问道。

  “文学。”

  “这也要去日本学?”有人搭腔道,语带惊奇。

  “可不是嘛,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送孩子出去拿个外国文凭。”另一人接话。

  “之和是商科?”

  “是呀。”沈路替许之和回答。许之和酒喝得多,一直在一旁傻笑,沈路都不知道他是喝醉了还是还没有,只是下意识地离得远了些。

  “咦?你们不是一个学校?”不知是哪位这样问道。

  “不是呀。”沈路转头去找问话的人。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抬眼看不清在座的几位,只好暗暗计算着自己是不是也有点醉了。

  接下来的谈话便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许之和父亲忙着乘此机会和朋友谈生意,沈路于是走到窗前往外张望。

  夜风吹得人心神舒畅,屋里酒气熏天,窗外凉风阵阵,比起屋里倒是好闻许多。沈路开了门到阳台上,许之和也探头出来看,他拿着酒杯往下浇,屋檐下盛水的木桶里顿时响起扑通扑通的水声。沈路侧耳听着,却在各种喧嚣声中注意到了远处有规律的喊声。

  随着那喊声逐渐接近,屋里的客人们也纷纷探头出来看。玉春楼正位于主干道附近,生意很好,电车就在不远处,面前这宽阔的马路刚刚还人来人往,黄包车和行人彼此穿插着,偶尔还有马车、小轿车经过,但现在人都纷纷散去了,大家躲在角落里议论纷纷。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整齐响亮、掷地有声,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像是庞然大物一步步逼近。

  “勿忘国耻!抵制日货!爱国抗日!”

  “勿忘国耻!抵制日货!爱国抗日!”

  “勿忘国耻!抵制日货!爱国抗日!”

  离得近了还能听见中间乐队的鼓声,听不清演奏的是什么曲子,但节奏明了,是首进行曲。屋里原本还坐着的此时都围了过来,隔壁屋还有些倌人,仍旧带着那种铃铛般响而高的音调,依偎在男人身上,眺望游/行的队伍。

  远远就能看见头戴平顶帽、身着中山装的男学生,以及穿着倒大袖、宽摆群的女学生。他们举着旗子,口号声在经过这么多个街区后带上了点沙哑,但仍旧嘹亮,有种振奋人心的中国人的淳朴和执着。

  “又是游/行啊,这是开年以来第几次了。”身后有人感叹。

  “你们在日本也是穿这样的衣服吗?”旁边一位端着酒杯的人问道。

  “可以这么穿。”沈路回答。

  “看那边!”楼上有人喊了一句,人们于是调转视线。那旁不知从哪里赶来的警察,挥舞着警棍冲了过来,打散了人群,楼下响起一片学生的尖叫声和警察的呵斥声。

  见到此情此景有人便劝道:“哎哎,进来吧。”

  酒楼的窗子又关上了,看热闹的人们散去,隔壁因为这游/行而推迟离开的倌人们佯装嗔怒,娇滴滴的声音越过墙传了进来。

  于是有人说:“你们知道在上海结交一位名妓要花多少么?”

  众人好奇,那位商人把手掌一摊,强调似地往前伸了伸,众人了然地点头。沈路不解,又问:“这是一次的价钱?”

  这问题只是换来了哄堂大笑,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许之和甚至用力拍着他的肩,亲昵地说:“你是受够了日本女人吧,不用担心,这不回来了吗?”他转头对其他人煞有介事道:“想来还是中国女人好啊,漂亮!”

  沈路被他这么一拍,只觉得好不容易缓下去的头痛又涌了上来,连带着胃里不断的翻滚,他连忙推开许之和,趴到窗子上吐了起来。

  他呕了两遍,才惨兮兮地回过神来。楼下已经是一片残局了,街上凌乱不堪,倒地呻/吟的学生、拖着人的警察,间或夹杂着女生的哭声、男生的谩骂声,真可谓是满目缭乱。沈路眯眼看着这一切,想起不久前整齐的队伍就这样散了,散得这般狼狈。他拿出手绢擦了擦嘴,却一不小心松了手,手绢打着旋儿往下飘去,沈路无所谓地起身回屋,再没看那掉下去的手绢一眼。

  而就在玉春楼的不远处,一位女学生哭得伤心,她不断和警察说这不关她的事,要抓抓别人去,但只换来了警察粗鲁的拉扯和呵骂,以及其他学生鄙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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