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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与小娘子_金枕棉【完结】(68)

  告别了许之和,他坐在火车上时,忽然想到,很多人彼此已见过最后一面,只是当时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那边纪罗洋几乎是泣不成声,他本不知道这噩耗,还为子伊的信纠结万分。沈路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缓了半天没缓过来,沈路相比之下反而冷静了些。

  之后纪罗洋把子伊那封信给了他。熟悉的字迹,还有边角上浸湿的泪痕,沈路知道自己是无法走出来了。

  子伊问纪罗洋,沈路为什么要娶自己呢?他又不爱她。她说她不相信了,她说她真的很伤心。她说无论什么理由,都请告诉她,她能接受。

  沈路这种低落的情绪持续了很久,他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直到纪罗洋学校的校长费劲千辛万苦把参加学生.运动而被当局抓进监狱的学生们保了出来。

  沈路在名单里看到继寻,他于是说服纪罗洋去和校长提这个要求,多保一个人。

  而当继寻见到沈路时,他脸上的惊讶好半天也褪不下去,最后,他呆呆问了句:“老师,您难道是组织派来救我的?”

  沈路看着他,沉默了会儿,只问:“你难道不觉得对于组织来说,他们担心的不是你的生命安危,而仅仅是你会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继寻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下去,沈路于是煞有介事地总结道:“你不适合做这样的工作。”

  沈路说这话并没有考虑太多,他只是觉得继寻太天真,政治这事不是他能够应付得来的。到头来傻傻被一些深具感染性的语言煽动,付出的代价却远远超出预期,实在不值。

  继寻却是摇摇头:“沈先生说的是。但我并没有把这当做职业。也就无所谓付出与收获。”

  沈路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他心里其实有点羡慕。很少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倾尽全力,所有一切他都觉得无趣,他难以相信有什么东西能够给予人这样大的力量,能够支撑起一生的生命轨迹。

  他明白子伊为什么喜欢继寻,这样单纯而有目标的人的确很难让人忽视。可继寻原本可以有更为出色的人生。无论家境、品格与性情、学识与能力,继寻都算人才。他可以有安定的生活,美满的家庭,可以同时具备才华与赞许。可这样完美的条件他却用来做一件难以说是否会有回报的事。或者说这样的事业,就算有回报,他有生之年很有可能也是看不见的。

  沈路有点惋惜,更多的却是佩服。

  他像是看到几百年前的自己,幼稚而过于理想化。曾经他看不起这种冒着傻气的热情,而现在他觉得这才是真正值得赞扬的。没有人能轻视一个为梦想付出一切的人。

  继寻后来去了北平,继续他哲学研究的专业兴趣。而随着战事吃紧,很多大学都迁往了内地,沈路也和纪罗洋一起去了重庆。

  他和继寻一直保持着信件联系,但他一直没有告诉他子伊的事,继寻大概出于避嫌也从来不主动提。直到有一封信,沈路对他说了子伊的情况,但没有收到回信。自此以后,两人断了联系。在那个信息并不通畅的年代,很难说这种失联意味着什么。

  那次,在去往重庆的火车上,沈路看着窗外稻田,水稻一片片金灿灿的,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着,像海一般微波荡漾,悠闲而随和。简直难以想象这里曾经遭遇的战祸,简直难以想象战争将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毕竟这一切看起来这样安谧。

  远处山林绵延起伏,层层叠叠碧绿青葱,天空澄澈蔚蓝,秋季阳光正好。这里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承载着人们的期望,一年年丰收与团聚,仿佛接下去也当如此。

  看着这样的风景,沈路想起继寻,忽然就明白了。自己那些顾虑和那些不甘,在这世间万物面前竟是那般渺小。

  直到很久以后,有人仍旧会疑惑,在那样一个连生计都成问题的时代,为什么会有人有这样的理想。在那个一切都刚刚开始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自己认同的道路能否走通的时候,就有那么些人义无反顾地上前了。

  那样的事业不同于现在,那是件没有荣誉,也看不见利益的事,完全出于一腔热血。现在的生活多好,有吃有穿,物质文明就这样到来,无情嘲笑着过往纯粹的理想。

  在重庆的时候,防空警报也常响,掉落下来的炮弹令人心惊。有那么一天,在某间摇摇欲坠的教室里,沈路问底下的学生:“你们知道文化和文明有什么区别吗?”

  同学们都抬头看他,等着他说下去,沈路却忽然停下了,他略低着头,看着窗外阳光透过树梢,在教室地面上印下的斑驳树影。

  他忽然笑了下,说道:“真是怀念啊,上次我讲这些时,还是在南京,那时有位同学站起来反驳了我的观点。”

  老师们的各种八卦学生们还是知道的,一听是在南京时,便有人笑问:“先生的太太是您的学生?”

  “啊,对,”沈路没想到有人会问起这个,便又叹气道,“是啊,当时她还在世,我们才刚刚订婚。”

  也是很久以后,南苑保卫战的事才为人们所知悉,继寻的信也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沈路有些后悔,他不知道继寻收到信时会是个什么心情,但他本不该提子伊。

  【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_╰)╭

  当时跳着写第三卷去了,这种悲伤往事真是下不去手。

  ☆、期末考试

  六月的时候,大学期末考试在即,文科课堂上埋头背重点的比比皆是,没有几个人在听课。讲台上坐着的老教授声音低沉,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窗外一片绿意。六月的天气炎热,蝉鸣声声,教室里风扇咯吱咯吱地转着,老教授叹了口气,轻声说了句什么。

  老一辈的人,用不惯多媒体,向来是板书、高音量地讲,今天教授鼻音很重,声音很轻,他感冒了,同学们不坐在前排的根本听不到他在讲什么。

  一边拿着讲义在看的陆小美却忽然抬头看向周教授,眼神困惑。如果她没有听错,刚刚教授说的是,“文.革时校长的妻子吊死在这栋楼的门口。”

  陆小美打了个寒战,不过这与考试没有什么关系,她翻过这页,开始背下一段。

  下了课,同学们熙熙攘攘往外走,不出意外地和往常一样在一楼大厅堵成了一堆。

  “哎,你们知道这里吊死过人吗?”等得无聊,陆小美于是望着房梁寻找着话题。

  她身边的女同学噗呲一下笑了:“我还听说我们学校原来是片坟地呢。”

  “貌似大学都有这个传说。”另一位女生插嘴道。

  而她们身后的男生却摇了摇头,说:“这是真的,可不是传说。学校占地面积大,而坟场地价比较低。”

  大家嘻嘻哈哈地笑着,暑天的炎热使人们既兴奋又疲惫,没过一会儿就都没人说话了。人们互相推挤着,汗味混杂着木地板陈旧的气息,在空气中蒸腾着挥发着,一出了大门口,就都烟消云散了。

  陆小美从人群中解脱出来,就像冲破了渔网的鱼,她只顾着往外走,再不肯回头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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