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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倾天下_明珠【完结】(43)

  他句句话,听来淡薄,实则蕴机深重。

  听到这里,我才算是回过一点味来,敢情他让我入延禧宫给良妃看竟是没安好心?我今日是自动撞他枪口上了?

  什么叫万劫不复?良妃住的延禧宫顶多算个冷宫,不必要说的这么严重吧?

  电光火石间,我骤然想通前事:“上年重阳节是你——”

  八阿哥居然不否认:“那次如果不是两个太监不会办事,不是你阴错阳差避进蔚藻堂,不是四阿哥赶来横插一杠,你现在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

  好一个阳光男儿,我退后一步,背抵住墙,八阿哥忽又笑了一笑:“在我面前,你很不必乔装。你骗得了十三阿哥跟老十四,骗不了我。你是四阿哥府里出来的人,他要拿你派什么用场,我心里明镜似的。你以为孙之鼎为何不敢教你医术,你以为我会让你经手的药给我额娘用?”他靠近我一点儿,压声道,“我不管你是真忘记还是假忘记,如果你不想再坠一次马,就老实一点,睁大眼睛看好,一个四阿哥够不够保你。”说完,他再不看我一眼,洋洋洒洒带人而去。

  他一离开,太阳煌煌地照着我的眼,我一阵头昏,侧首扶墙缓了缓气,这是干什么?这些皇子阿哥你说一套,他说一套,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真要逼我说出我是个来自三百年后的灵魂,这个肉身不是我的,你们拿去煎了烤了炸了悉听尊便?

  我亏就亏在每件事都不知前因,却要承担后果,我抗争,是一刀,我安分,也是一刀。

  八阿哥这纯粹是拿小人之心度霉女之腹,难道四阿哥是训练女特务的?他能派我什么用场?他要派我用场还把我那个什么了?练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大法啊?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我本来以为四阿哥难对付,没想到八阿哥才是危险分子,虽无国仇,却有家恨,天地良心,我是无辜的,父债子还的确不错,我又凭什么要背这个黑锅?我就是想不通八阿哥对我来这么一番威胁的表白是何用意?他就继续做笑面虎给我下黑手不就完了?

  “小年——”御医房一名平日相得的苏拉医生不知怎么跑出来找我,沿墙根过来看到我便扬手叫道,“快随我回去!”

  我脚尤发软,迈不动步子,他嫌我磨蹭,一面上来迎我,一面急道:“太医院刘左院判和邢公公来御药房了,要催人到齐了公布今年木兰秋荻御准随扈医员名录,听说有你!快回去听旨吧!”能有资格和刘左院判同列的除了乾清宫副总管太监邢年更无他人,我一愣:“那今年留京的阿哥是哪几位知道了吗?”

  苏拉医生扳指道:“太子爷、三阿哥、四阿哥、九阿哥、还有十二阿哥,就这几位,没了。”

  我深吸口气,再确认一遍:“八阿哥呢?”

  苏拉医生歪头想一想道:“没听说,既不在留京这几位中,应该就是要随驾的!”

  我跟他回到御药房,所有人等按班站定,果然点到我名,邢年对完人头,特意认了一认我,走过来笑道:“年大人,皇上另外有召,单点你一人,这就随我往乾清宫走一遭吧?”这一声“年大人”真是叫的我毛骨悚然,还能有什么话说,得,再出去晒太阳吧。

  从御药房出去,过了御书斋、上书房,便是乾清宫。

  康熙在东暖阁,邢年只引我到门前,宫女打起竹帘,我一低头,正要进去,里头一阵脚步乱响,嗪嗪哐哐奔出个着正黄旗服色铠甲盔帽的小子来,一推额前遮眉,双手叉腰挺肚分脚而立,得意道:“小莹子,你看我鹦鹉吗?”

  我看十八阿哥也在这里,心头一宽,但没听懂什么叫“我看你鹦鹉”?——“我看你鸟”?

  一面疑惑,脚下已迈进门,只见室内的坐垫都换上了米黄色的用葛、纱制作的垫子,而几案上的鹿头樽和各式瓷瓶也都插满了精制纨扇,给人一种不扇自凉之感,康熙、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正分坐各边,停了话,望着十八阿哥和我。

  我一眼瞟到李德全身后桌上还搁着一套小号铠甲,顿时想起难道这次秋荻康熙要破例带上十八阿哥,所以给他试穿盔甲嘛?所谓“鹦鹉”,就是“英武”罢?

  一时想透,因在门口就朝康熙和阿哥们一一行了礼,最后半蹲跪下身,与十八阿哥平视,先照规矩请了安,才笑赞道:“当然英武!十八阿哥戎装一穿,英姿飒爽!戎装一脱……飒爽英姿!”众人本来都在听我这个“一脱”会“脱”出什么下文来,不料来了这么一出,太子头一个笑得咳起来。

  十八阿哥却很得意我给他的这个形容词,扭头冲康熙道:“皇阿玛,儿子英姿飒爽不?”

  康熙招手叫他过去,搂着他笑道:“朕的十八阿哥既英姿飒爽——又飒爽英姿!”

  东暖阁里这些阿哥都是从小无间寒暑,每天自早上三点到下午七点在无逸斋背功课背大的,哪个的老师不是一时鸿儒,我在他们面前这样把一个成语反过来倒过去的用,显见得丢份,又给康熙这样讥讽一下,我脸上当场就热热地烧起来,怪只怪我自己不好,一下口快说什么“脱”不“脱”的。康熙摆摆手,示意我免跪,我讪讪起身,垂手侍立下边,康熙却不问我话,仍向太子道:“刚才你说到哪里?接下去说。”

  太子啐口茶,放下茶盏,笑回道:“刚才儿子是要说到阿灵阿家里一件奇事,近来天热汗多,咱具浴不过是密室中设个大瓷缸,中盛水及半,以帐笼罩其上,然后入浴,或浴久汤冷,另以大盆贮热水置于一旁,徐徐添入罢了,他却好,不知打哪儿学来奇巧法子,以砖筑浴室,以铁锅盛水,要洗浴即坐锅中,其下燃火,要温要凉惟其所欲,好不快适,谁知昨儿晚他又入浴,铁锅竟给坐破,他人也堕到锅底,水与火齐及其身,咳咳,总算他跳起来快,没给弄焦喽!今日皇阿玛见他上朝时走路一扭一扭的,下来不还命太医院刘海山去问他是否痔漏复发?嘿,他当然不说实话了,阿玛没瞧见他那张脸,忒逗!”说着,太子离座学起阿灵阿走路模样,来回甩臀逛了两步。

  阿灵阿的名字我听过,他是温熙皇贵妃的弟弟、老十的亲舅舅,这厮曾经诬陷自己的长兄法喀在温熙贵妃殡所朝阳门外守孝的时候勾引自己三兄的妻子逾墙,欲将其强奸,结果查无此事,差点被法喀追出三条街把他给活劈喽,最后还是八阿哥出面撕扯开,但已经闹得王室宗亲没有一个不知道,宫里也是引为一时笑谈,可谓八卦之星,至今名声不坠,连我都有耳闻。

  现又见太子比手划脚这么一说,便连康熙也绷不住前仰后合,手指着太子说不出话来,李德全忙着给康熙捶背,四阿哥跟十三阿哥一个低头看地毯,一个扬首观藻井,都是禁不住模样。十八阿哥却突冒出一句:“给火烧伤了,那不是很严重吗?”他看我一眼,脆声道,“小莹子在太医院那么久了,一定学到很多本事,能治烧伤吗?”

  我乍听十八阿哥一问,不由无声咧嘴一笑:十八阿哥你也去搞个铁锅子坐在里面洗澡,然后把锅底烧通了坐下去,就知道我能不能治了,一爷们活脱把自己屁股烧伤了,我怎么看?但这话又不能跟十八阿哥直说,康熙也在等我回话,我脑子里转了几个来回亦不知怎么吹法,只得硬着头皮道:“回十八阿哥话,奴婢……奴婢认为那只铁锅受的伤更重一些。”此话一出,四周先是一片沉静,随即爆发出新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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