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还抬手抹起泪来，阿旁又问：“前后两天，她可去过什么地方没有?”
孔老三道：“小女性子比较内向，除却邻里几家偶尔走动，鲜少出门去，小人顾着作坊，成日早出晚归，听她母亲说，前后两天没去过什么地方，我们小门户没几个服侍的下人，早上她娘叫了两回没人应，以为孩子贪睡，到中午进屋才晓得不见了，左右没找着，才慌忙去报了官。”
阿旁冷笑道：“四月头，城里已经丢了不少姑娘了，你家角门边上的张家闺女，四月初七的时候就被掳走了，你们家倒是不紧张孩子，早上没人应，到中午才进屋?”
孔老三道：“小女一向有些贪睡的，谁能想到好好在家的孩子会丢了呢。几位老爷，我家秀儿还能找着吗?”
严都平抬眼看了看孔老三，眼下深陷，阴驾少，是绝嗣之相，却是个一心求后继的荒唐人，回他道：“我之前处理过这么一个案子，有位父亲失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官府既没要他给儿子偿命，也没抓他坐牢，你觉得这样公平不公平?难道他的儿子不是人吗?是他生养的，生死就能由他?”
孔老三道：“官府这么判，应该有官府的道理吧，兴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委，老爷怎么问这些闲话呢，您几位可是要留下用饭吗，您要留，小的也好叫人张罗。”
严都平笑笑，起身说：“饭就不必了，到你家来就是寻个失踪的鬼魂，找到了就走，不久留。”
三人起身往后院去，孔老三自然是千般阻拦：“后院皆是女眷，几位老爷就这样往后去不大好吧，有什么话不能前头说呢，小的家里还有病人和孕妇呢，再冲撞了几位。”
阿旁道：“不往你家后院去，只在中间站一站，你慌什么。”
孔老三想拦也拦不住的，到中院来，却看到一个小姑娘在醋缸前站着，远远嚷道：“你是什么人!”
杨瞳的手放在厚重的木盖上，她不敢掀开这个盖子，但是又必须掀开，严都平知道她害怕，于是三两步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手，一起推开了木盖，杨瞳匆匆看了一眼，立马红着眼转头伏在师父肩上说：“是她的爹爹，为了生儿子，把她杀死藏在这里的，盖子上还用铜钱摆了个锁魂阵……师父，我们从鬼王手上救了四十九个女孩儿，却救不了她，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我想不通…”
严都平轻拍着她的背说：“你永远想不到，人究竟能有多坏，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记住了?”
杨瞳道：“我总觉得世上好人多过坏人，可是这些人，这些人坏得太可怕了。”
“别怕，我们可以好好安置这个姑娘，叫她来世不要受这样的苦了，好不好。”
杨瞳还是不敢转过头来，小声问：“她还好吗?她的魂魄，没事儿吧?”
孔秀的身子烂得烂，化得化，蛆虫在黑发白骨烂肉间翻涌，魂魄应该也融在醋里，严都平推开盖子，伸手对缸中施法，孔秀的灵魂重新凝聚，慢慢从缸中升起。
孔老三看到，转身就想逃跑，却被阿罗和阿旁一左一右拽住，扔进院子里面，阿旁道：“你这闺女找得着找不着，你自己心里不是清楚得很嘛，再告诉你一件事，你那儿子，要么生不下来，要么就不是你的，你这女儿杀得好，省得以后身上流着你的血，脏了自己的心!”
孔老三跌坐在地上，知道这些人不是常人，晓得事情败露，冷哼道：“那是我的女儿，你们都是外人，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官府也治不了我的罪!”
阿旁道：“她要是没被你杀了，我们真还管不着呢。”
那边孔秀的生魂重新塑好了，迷迷糊糊的还分不清东南西北，杨瞳过去把她扶起来，柔声问她：“孔秀姑娘?”
孔秀扶着额头说：“正是，请问姑娘，这是哪里?”
杨瞳道：“还是在你家里，我们还没有离开。”
孔秀吓得颤抖起来：“我不要待在家里，我不要待在家里，”她跪在地上仰头跟杨瞳说话，“可不可以带我走，求求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杨瞳过去扶她起来：“别怕，我们会带你离开，咱们先去看看你娘亲好不好，她很想你。”
“我娘，我娘还好吗?”
“她不太好，很想你，看见你她就会好起来了。”
孔秀猛点头，哽咽道：“多谢姑娘，我身上现在没什么力气，能不能求你带我过去，我身上一点劲都没有，走不动路。”
杨瞳搀着她说：“好，我扶着你，你慢慢走。”
严都平把醋缸的盖子盖上，省得她们看到了再难过，阿罗问：“殿下，这个人怎么处置?直接送下去?”
严都平想了想说：“这案子不是阿旁的大哥在查嘛，我们结了，他们那儿不是就没交代了，这回就交给官家吧，反正迟早会到地府再判一遍，我们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了。”
阿罗和阿旁点了点头，正好黑白无常步入院中，观望了半天才招呼道：“请阎君安，二位将军好，巧啊。”
阿旁道：“呦，又见了，巧，来拿谁的?”
白无常道：“本是来拿孔刘氏，进来隐约像是又闻到孔秀姑娘的生魂，可是殿下找着的?”
严都平道：“你们去孔刘氏门前等着吧，都在那屋呢。带走的时候，要是三姑娘另外嘱咐你们什么，只管听她的就行。”
无常鬼齐声道：“是，属下领命。”
严都平对阿旁和阿罗说：“你们两个带着这个人去衙门，等瞳儿话说了了，我带她回去。”
“哎。”
刘氏屋里，母女两个抱头痛哭，翠眉一直呜咽着说“对不起”，杨瞳看到她魂魄离体才晓得她的寿命到此也终了了，也好，省得在人间吃苦受罪，孔秀见了母亲也清楚起来，帮翠眉擦了擦泪说：“娘，咱们一起走，不在这里待着了，好不好?”
“好，我们走，秀儿我们走。”
“您看您头发乱糟糟的，我们打扮好了再走好嘛?”
“嗯。”
妆镜前，孔秀小心地给母亲梳头，杨瞳站在梳妆台边上看着她们，女人，本来是世上最美丽的生命，却也是最脆弱的，有时候想要简单快乐的过一辈子都是奢望，遇人不淑便是一生痛苦，为什么她们只能在重重屋檐下卑微的活着?为什么她们只能仰仗男人的垂怜喘息?她们自己有什么错吗?不，她们是无辜的，所有人都知道女人是无辜的，只是知道这一切的人，正是迫害她们的人，所以她们无处申辩，无处申辩。
杨瞳问孔秀：“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孔秀道：“做什么都好，只要不做人就行，我痛恨男人，可怜女人，做什么都比做人强。”
杨瞳点了点头说：“是啊，做人有什么意思呢。”
孔秀又说：“多谢姑娘帮我，没有来生，我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还姑娘的恩情了，姑娘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