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都平问她：“想家吗?”
“想，我晚上做梦老是梦见在山上的时候，那些老桃木没有人浇灌，不晓得今年能不能开花，要是开花了我没见着怎么办呢，我们种的罗多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发芽。师父，我们种的罗多真的能发芽吗?”
严都平道：“当然能了，这花本来就矫情，有得等呢。其实师父是想问你，想不想以前的家，萧山的家。”
杨瞳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说：“唉，我晚上又说梦话了?”
严都平笑笑：“没有，就是叫阿瞒别乱跑。你要是想家，我们就回去看看。”
杨瞳道：“一点儿都不想，回去看什么呢，什么都没有呀。”
严都平道：“也许我们可以在城西典个院子，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也不修习，也不管乱七八糟的事情，过一段平凡人的生活，柴米油盐，男耕女织，好不好?”
杨瞳笑着想了很久说：“好啊，要是这样，我就愿意回去了，不然真不知道回去干嘛。我以为郭至绪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可是见到他，我还真是想起以前萧山的花花草草，山山水水来，虽然是小地方，但是能玩儿的去处还挺多的。”
严都平道：“这还叫不想?又口是心非了吧。”
“我心里想什么，师父不消猜就全知道了，您就喜欢逗我，非逼我全讲出来，讲出来干嘛呢，左右您都是知道。”
严都平道：“宿光师父说，过去的事情是你心头的刺，忘不了，为师不想你总是藏着一个人难过。”
杨瞳道：“师父记得我笛子上头，隆儿给写的几句话吗，入世近俗，乃得长乐。我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天底下是平凡普通的人多，还是得道成仙的人多呢?我虽然修行了这么多年，还是愿意把自己当成普普通通的人，有病有灾，有伤有痛，有高兴的事情，有不高兴的事情，其实我挺害怕得道的，七情六欲全抛却了，活个千年万年，有什么意思呢?难道心里不会空荡荡的吗?也许这根刺是我自己不愿意挑出来吧，害怕忘了做一个普通人是什么感觉。师父啊，徒儿可能，不是修炼的好材料，不能变成您那样厉害的人，您不会怪我吧。”
严都平手上动作很慢，她提起隆儿，想起来还有一道童身咒没有解开，也罢，今儿就给他解开吧。又觉得她那句“也许这根刺是我自己不愿意挑出来”好笑，他和瞳儿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一个心里什么都扎不进去，一个心里有根刺不愿意挑出来，缘之一字还真是妙不可言。
于是道：“怎么会怪你呢，你不用变成师父这样的人，反倒是师父想变得和你一样，你说的那种千年万年，心里空荡荡的，师父好像知道是什么感觉，那种日子师父也是过够了，咱们师徒二人相依为命，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师父当然第一个赞同，只要你开心，明白吗?”
杨瞳道：“师父最好了!”
严都平道：“晚上想不想上街去，好像有花车流灯。”
“好啊，今天城里肯定热闹。”
九重天，瑶池边。
玉帝拿着玉碗在瑶池边站着喂鱼，他通身的气韵胜过神界任何一个仙家，即便是少年公子的模样，也有震慑人心的气势。池边风大，他一身白衣却纹丝不动，淡笑着看池子里的两只鱼争抢食物，他的鱼只吃龙肉，喂得时候动静大，所以他喂鱼的时候，瑶池附近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一朵白云飘过去，一个日游神小心走到玉帝身边，行礼道：“陛下圣安。”
“起来吧，找着了?”
日游神道：“属下无能，今日才找到阎君住处。”
玉帝问：“以后动动脑子吧，在城里找个什么劲，他们那一窝子人野，没有山就是树林子了，这还要本君告诉，也是够得力的。”
“属下无能。”
“也罢，他在开封府做什么呢?”
日游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屋里待着，时常进城去游玩。他们林中的院子有结界，不大能靠近，偶尔还能看到些情形，至于他们说什么，从来听不真切。”
玉帝点了点头，问：“今日人间七夕，他们在做什么?”
日游神道：“一早上起来，阎君就烧了水给他徒弟洗头，这会儿没做什么，就坐在院子里闲聊。”
“你什么都听不真切，怎么知道他们在闲聊?”
“也就是，揣测。”
“把你的眼睛睁大了，看到什么说什么，少给本君揣测。”
“是。”
玉帝问：“除了他那个徒弟，他身边真的就只有牛头马面跟着?”
日游神道：“是，四人几乎形影不离。”
玉帝笑笑：“阎王还是怕死的，他何曾与属下形影不离过，这两个倒忠心，还巴巴跟到人间去。听说他对那个凡人徒弟很不一般，可是真的?”
“好像是的，今天看到阎君亲手给徒弟洗头，属下也觉得不可思议。”
玉帝道：“要么是真喜欢，要么就是养了个饵，有趣，还是他会玩。你去吧，盯紧了，再跟丢一回，可就要拿你喂鱼了。”
“是。”
七夕夜，城里各处车水马龙，人潮涌动，酒楼伎馆更是百乐争鸣，各出奇招。
杨瞳本想就去清风楼上坐坐，严都平说会仙楼更有看头，几个人就往会仙楼去了。远远就看到会仙楼前面搭起了高台，几乎和酒楼一样高的平台上坐着十几个白衣女子，人人抱着琵琶，戴着面纱，素手闲弹，流转出清脆的旋律，与远近嘈杂的氛围不同，仰头看到她们，好像远远看到了天宫景象，出尘又空灵，乐声人影浮于鼎沸之上。
高台上还有更高的一个木架子，架子上绑着无数彩绳，五色彩绳似飘动，似跳跃，没有彩绸的厚重，又比薄纱灵动。
杨瞳问：“那彩绳架子上难道还要上去人吗?”
严都平道：“没人要上去又何必搭起来。”
杨瞳道：“难道会仙楼真请到仙女下凡了?那样高的地方，任谁上去都会害怕的。”
阿旁道：“肯定是能上去，敢上去的人呗。”
杨瞳点了点头，问严都平：“师父，我们上哪儿?就在这看吗?”
“会仙楼搭的台子，自然在会仙楼里看得最真切。”
“这会儿还能有位置吗?”
“早定好了，上去吧。”
几人在楼上坐下，正好看见一个纤弱的女子沿着架子后头的薄板台阶上去，杨瞳嘀咕：“前面完全看不出后面还有台阶的。”
阿旁道：“不然呢，从天而降还是仙女飞升啊。”
“我自己嘀咕的，谁叫你听我说话。”
阿罗看到那姑娘踉跄了一下，指了指说：“那姑娘怎么了，好像不大舒服。”
几人闻言齐齐向那边看去，严都平道：“饿的，这么个不结实的架子，人站在上头又唱又跳的，可不得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