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她旁边的人先她一步起了身,明明是闭着眼不理会周遭事物的人,也不知道为何反应这般灵敏。
“师太!”惠文不甘落后地起身喊了一声。
绝尘踏进茶室,笑着看向二人,指了指蒲垫,示意他们落座。
“师太,这是南边送来的新鲜瓜果,这个季节少有,我们兄妹二人送来给您常个鲜。”少年落落大方地说道。
绝尘颔首应下:“殿下有心了。”
一贯老成持重的少年红了半只耳朵,道:“师太唤我名字就好。”
他是她的孩子,当不起她这一声“殿下”的。
“师太,近来天寒露重,您要当心身子啊。”惠文身子前冲,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她。
“好,多谢关心。”
惠文打量对面的人的眉眼,再思索一番平日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没有得到她的“真传”,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怎会有生得如此好看的眼睛呢?
门口,小慧师父端着一方木盒走进来。
“师太。”
“放这里吧。”绝尘指了指桌面。
小慧师父放在木盒,笑着朝对面的两位贵人颔首,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长公主今年就及笄了吧。”绝尘笑着说道。
惠文迟疑了一下,点头:“是。”
“我出家多年,身无长物,没什么拿的出手的,那些针线功夫也早就忘了个干净。”说到这里,她自己倒是笑了起来,“唯一能送你的就有这个了。”
“这是送给我的?”惠文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闲暇时胡乱画了几笔,应该还算拿得出手。”绝尘笑着道。
这些年她别的功夫没有长进,丹青书法倒是大有进益,偶尔也有书画大家专门登门求见,就为了和她切磋画艺。
惠文捧着盒子,一时无话。
“傻妹妹,谢谢师太啊。”恩常在一边揉了揉她的脑袋。
惠文低垂着脑袋,盒子上方投下了一片阴影,她难以自己地轻声啜泣:“谢谢……师太。”
见她如此反应,绝尘轻叹了一声。
惠文听见了,赶紧抹了泪珠抬起头来:“我很喜欢,师太不要误会。”
“喜欢就好。”绝尘浅笑着看着眼前的小娘子,看着那分与自己年轻时五六分像的脸蛋儿,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过去。
闲叙半天,恩常带着依依不舍的妹妹回宫。
“师太……”惠文一步三回头,咬着唇欲言又止。
绝尘站在庵门口,轻轻挥袖:“早早下山去,别误了时辰。”
“……好。”刚刚踏出的脚步又缩了回来,兄妹俩频频回头,却还是登上马车离开。
……
朱照业知道两个孩子又偷偷上山去了,次日指导两人功课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只装作不知。
只是书房里平白无故冒出来的一副画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画作的下方没有落印,也看不出是哪位大师的高作,但这般堂而皇之地占据了书房最好的位置,甚至将他最爱的那副春居图都挤开了,这就不得不让他过问了。
“是师太送的。”惠文撑着脑袋说道。
朱照业刚想伸出的手忽然顿在了空中,惠文直起了身子,暗呼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
“是吗,这是她作的?”他问。
“嗯,师太是这样说的。”惠文干涩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副朝晖图,朝阳徐徐从山间冒头,万物寂静,唯有天边霞光万道、灼人眼球。画和诗一样,透露出的自然是作画作诗之人内心的想法。这幅画大气磅礴,意境美丽,非胸怀宽广、眼界豁达之人不能作。
“画得真好。”他的目光在画作上来回抚摸,点点头,毫不掩饰对它的喜欢,或者是对作画之人的喜欢?
“父皇……”惠文挪动脚步,看着一向高大的父亲的背影,不知为何竟读出了几分苍凉的味道。
“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前去了。”朱照业转身,朝着她敷衍一笑,大步朝外面走去。
“父……”惠文转头,唇舌中的字都没来得及吐露,人就已经消失了。
每每谈及师太,他并不避讳,但总不会对着他们兄妹详述太多。不懂事的时候她也曾怪过师太,怨她抛弃他们父子三人,就躲在山间过自己清闲自在的日子。可年纪渐长后,她才知道师太当年是有多么不易,以至于换做任何一人都不能比她处理都更好了。
那该怪她的父皇吗?
她不忍心。看他日益加深的皱纹,深沉的眉眼,她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少年老成如她兄长也曾说:“父皇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男子,娘亲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子,若连他们都破解不了这道死局,旁人又能如何呢?”
人若有来生便好了,父皇不必背负誓死效忠他的臣子的厚望,娘亲不必受家族天下的束缚,就做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耕田织布,只关心小家便足矣。
“你愣在这儿做什么?”恩常从外面走来,疑惑地看着她。
惠文一声不吭地转头,亲自将挂在墙上的朝晖图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进画筒。
“你做什么?”恩常吃惊地看着她。
”你管不着。”惠文抱着画筒大步离开,裙角被脚风掀起,急匆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