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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首歌一个故事_西西弗斯。【完结】(7)

  老陈是我在这条街上遇到的第一个华人,很年轻,穿一件灰色长袖T恤衫,黑色长裤,戴一顶黑鸭舌帽,一身低调的装扮。他背着贝斯,弹的手法不像街头的摇滚乐手,而是轻轻淡淡的。他在街头唱令人心醉的西班牙情歌,声音低沉,喑哑,清冷,不像二十几岁的小伙子。

  坐在他脚边的流浪大叔抱着吉他唱着和声,在热情的西班牙街头,两人沉沉的嗓音吟唱的Estar Contigo远离了尘嚣,只有浓浓的风尘味。

  我停下来,坐在他们面前。

  唱完最后一句,老陈放下贝斯,坐到一旁的悬铃树边抽烟。流浪大叔接着唱下一首歌。

  我再听了一首准备离开,站起身,就听见金刚铃响,我条件反射地看向那个老陈,在这里,只有华人才会带着藏铃。

  他的手上果然拿着一个法器金刚铃,轻轻摇了两下,清亮圣洁的声响。老陈笑了笑,一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我行了一个合十礼,凝视他如深潭一般的双眼,离去。

  后来我仍旧经常去兰布拉大道,从加泰罗尼亚广场徘徊到港口区,再也没有遇见他。

  回国后我开始了毕业旅行,从北方到川西康定,在软座大巴上抱着背包打瞌睡,旁边的人挨着坐下,淡淡的烟草味,他放好自己的背包,身上的什么东西叮铃铃响了两声,清脆宏亮。

  这里是许多朝圣者的中途,不乏带着法铃的人,可这个声音一响起,我便突然忆起西班牙街头的老陈,睁眼转头看去,一双沉静如深潭的双眼正看过来。我不知道他是否记得我,但是第一眼我就能够确定,就是他。

  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在七八千公里外的西班牙。是他的那双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让我记了两年。

  我没话找话:“你去哪里?”

  他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而看向我:“西藏。”

  我追问:“佛教徒?”

  “不是,”他轻微一笑,“一个不太虔诚的朝圣者。”

  老陈是信佛的,不过如他所言,他不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他说,宗教是个幌子,达紫砂未必传意,不过也是一种聪明的寄托,但他不愿赖着寄托过活。

  我觉得他有趣,不是后座那个会讲笑话的小伙子的那种有趣。

  我们一路闲聊,我大约知道老陈二十六七左右,是个画家。

  “两年前在西班牙,你是去采风的?”

  他不回答我的问题,看着我笑了一笑:“我记得你。”

  2.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老陈的路线和我的惊人重合,游览西藏后,出境到尼泊尔蓝毗尼,穿过印度、阿拉伯,从西北非卡萨布兰卡到西班牙,再走北极航线回程。

  不过我的路线到了西班牙,就会到西非,一路过南非好望角,再走澳洲南部塔斯马尼亚岛、东部布里斯班,穿过东南亚回国。

  我们聊得来,理所当然搭了伴。到达康定后去过塔公寺、居里寺,喇嘛在大雄宝殿诵经,绕寺一周的转经轮旁有老人前来右旋转动,清净恶业,积聚功德。老陈告诉我,孽缘业障再深重也是过往,佛家人,执妄却想摆脱痛苦,才是最大的妄念。

  我看着他,笑了:“这是佛教徒的通病,但是,你很不一样。”

  “每个人都很特别,所以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老陈从外衣口袋里摸出烟,放到嘴里,点上火,烟雾缭绕他的指尖。

  “给我一支吧,”我说,“我没有试过。”

  老陈有些惊讶:“想抽烟?”

  “对,”我说,“想知道是什么味道。”

  他吸了一口,靠近低头,唇齿间的味道倏然钻入我的感官。感受到在烈日炙烤下发烫的体温,我闭上眼,品味舌尖纠缠的苦涩的香,若即若离的令人迷醉。不远处高山上的经幡随风飘,山间的钟声钝重地传来。

  老陈抬起头,站好垂眼凝视我。我睁开眼睛:“尝到了,还不错。”他清清浅浅地笑了一笑,不再看我。

  “破了色戒,”我说,“就在佛祖眼皮子底下。”

  他被这话逗笑:“没关系,我只是个不虔诚的朝圣者。”我努力想一个好的说法为自己开脱:“刚刚我脑子里想的是上帝,他管不着。”

  他说:“你戴着十字架,我第一次看见佛教徒这么做。”

  我立即把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取下来,放到他掌心里:“去到西方,上帝会代替佛祖保佑你。”

  “我年少时对上帝撒过很多谎,他一定不会原谅,所以我长大后才皈依佛门,”他做出双手合十的模样,“你知道,佛祖宽恕众生。”

  他这样说,勾起了我对他过往的好奇。不过我没有追问,华人相信缘分,我们的相遇会给我们大把时间,把长长的故事慢慢说清楚。

  我跟老陈去了拉萨,墨脱,可可西里,格尔木……最绚丽不是风景,最迷幻是他的眼睛。

  我想过,老陈如果真的皈依佛门,穿着红黄的福田和东嘎,披一件宽大的祖衣,长长的僧袍垂到脚,一声“阿弥陀佛”,把尘俗都推得远远的,我问过喇嘛好就会转身离去,然后用半生来思念他的眉目,漆黑不见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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