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瞧了瞧成玦和如环,便也温煦点头:“你们的名儿……哦,朕记得,一个是成玦,一个是如环。便跟你们主子一样,名儿都是来自你们家的性德性大爷的词句。”
皇帝微微眯眼,清声吟诵:“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他目光这才滑下婉兮去:“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成玦和如环全都涕泪叩下头去,哪里想到,不过是卑微的家下女子,皇帝竟然记得她们的名字,更深知这名字的来历。
皇帝轻叹一声,扶起舒嫔:“你的名儿也是一样。兰襟二字采自性德大爷的‘明月多情应笑我’一阙。瞧你们主仆,名儿都这样的来历,便知你们家最在乎的这风雅传家、诗词骨气。”
皇帝坐正,面上敛起清光:“朕也甚爱重性德文采,诸多名句,朕亦可成诵。”
舒嫔已是忍不住落下泪来:“妾身有负家声,妾身……”
那样风雅传家的女儿,方才竟然在皇帝面前做出那样的事来……如今想来,句句后怕。
皇帝倒是宽仁一笑:“不必自责了,你年纪还小,朕自不会放在心上。”
皇帝这才目光悠然转到婉兮身上去:“朕只是觉着,你们两个小丫头,原本两个年纪相仿,能在这宫里遇见,本也有缘。”
舒嫔觉着耳热,很担心是皇帝的讽刺。
皇帝便笑:“朕说真的!兰襟,你祖母可是耿格格,耿聚忠的女儿?”
兰襟便忙答:“妾身本生祖母乃为康亲王家的八郡主;后阿玛被过继到伯祖父家,于是伯祖母便也是妾身祖母。妾身乃为耿祖母抚育成人。”
“那便对了!”皇帝一拍掌:“你们两个焉知,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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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微微一怔,旋即想起了家族旧事,忙噗通又给怡嫔跪倒:“奴才认本主儿。”
怡嫔讶住:“这是怎么话说的?”
皇帝轻轻一叹:“她家原本是耿家手下,她先祖乃为副总兵之职。又因三藩之祸,籍没入了内务府包衣旗籍。故此,她认你个本主儿,也不算错。”
皇帝黑瞳幽深,凝视着舒嫔:“虽然隔着主仆的身份,可是若肯放下那些外物,倒应该能玩儿到一起去。”
第250章 双鸟(10更)
婉兮心思灵动,忙抢先道:“……回圣上的话,奴才方才还说着,要采这轩前新结的海棠果,回去渍成蜜饯,回头请舒主子赏脸尝尝。”
舒嫔心下一安,扭头盯了婉兮一眼,便也连忙道:“婉姑娘说的对!妾身也是深爱这轩前的西府海棠,难得婉姑娘也喜欢海棠,妾身深以为有缘。”
皇帝便笑了:“是么?那好,等蜜饯渍好了,你们告诉朕,朕同你们一块儿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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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泼天价的灾祸,终于消弭于无形。
皇帝冲舒嫔道:“你们跪安吧。”
舒嫔三人连忙退去,这绛雪轩里,或者说连同这整个御花园里,便都静了下来。
远处仿佛起了蝉鸣,一片呜啊呜啊潋滟成海。
婉兮悄然抬眸看一眼皇帝:“奴才也……”
皇帝指了指身边:“过来。”
轩内就那么一张红酸枝木的官帽椅。虽说那椅子也够大,可是她若也坐上去,那便跟他挤成一团了。
况且……她得有多大胆子,才敢跟当朝天子同挤在一张椅子里啊?
他却嘟着嘴,轻轻打了个呵欠:“我也没给你赐座,是派你差事呢。叫你过来,你就快过来!”
婉兮轻轻咬住嘴唇:“请皇上示下……”
他半眯了眼,带了满身的慵懒:“爷困了。”
“嗯?”
婉兮还没反应过来,便叫他一把抓住手腕,给拖了过去。按坐在他身边,挤在一张椅子里,然后——他头一歪,便靠在了她肩上。
他随即闭上了眼,轻哼一声:“别动,让爷睡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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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变身人形大靠枕,静静坐着。
他就在她肩上,他的心脏就近在她右臂边。
他的心跳那么清晰、那么稳定,叫她觉得心安。
只是他却怎么会这样困倦,又为何要提了个鸟笼子到御花园来睡觉啊?
她压不住好奇,身子受心事牵连,便忍不住微微动了动。
他哼一声:“说——”
婉兮反倒不敢动了,僵直地瞧着他。
他又哼了声:“昨晚……听了一晚的琴,实在熬不住了。”
婉兮心下便是轻轻一跳。
有隐隐悄悄的甜,却还是忍不住轻咬嘴唇,呢哝道:“爷也忒欺负陆姐姐……她身子骨本就柔弱,那么劳乏了一个晚上,爷忒狠心。”
他没说话,只抬手拍了她一记。
婉兮垂首微笑,却也懂了。
她忍不住小心揪着他的辫梢,悄声地嘟哝:“爷既然累了,怎不留在养心殿好好睡一觉?学人家纨绔子弟,跑这御花园里遛什么鸟儿啊?”
皇帝闭着眼,却是“扑哧儿”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