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贵人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抬眸直盯盯瞪住那拉氏,“回皇后,我根本就没计较!”
那拉氏被吓了一跳。
这是后宫,她身为正宫皇后,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敢再这么直眉楞眼地否定过她了?
塔娜瞧出主子被气到了,忙上前给多贵人行了一礼,“奴才斗胆提醒多主子,此时多主子是身在大清后宫,自应言行举止都按着宫里的规矩。方才是皇后主子与多主子说话,多主子态度极不合规矩。”
多贵人不得不起身,向那拉氏深蹲为礼,“妾身知错了。”
那拉氏极力笑了笑,起身走过来扶起多贵人来。
“我知道多贵人心里梗着什么事儿呢:不就是我下旨,叫慎刑司带了你身边儿的两个官女子去问话么?”
“她们两个是你身边儿的女子,你心下自然难免觉着她们亲近;可是你难道忘了,我又为何要下那道旨去?还不是要替你查清那竹林里的腌臜事儿!”
那拉氏说着轻叹一声,拍了拍多贵人的手。
“这两个女子啊,虽说也都挑的内府下蒙古出身的女子给你使,可她们终究又不是你从母家带来的,统还都是内务府给你挑了送进来的。便是相处了这两年去,你也不必这么早就将她们当成知心的去!”
“这宫里的官女子啊,也总难免有些怀着二心的。不然古往今来,这后宫里的事儿,怎么就那么多呢!更何况咱们大清后宫的官女子,尤其是能当上差的,个个儿都是内务府世家的女儿。在自己家里都是大小姐,就更不甘心当奴才。”
“故此啊,你别当她们都是好的。那竹林里的事儿,她们的嫌疑便最大!”
多贵人霍地抬头,定定望住那拉氏,唇角蠕动了几下,便又沉入了沉默。
便如同,她之前一直的那种沉默。
结果次日那拉氏就听说,多贵人去永寿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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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贵人来,婉兮自己也是有些惊讶的。
不过虽说在意料之外,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终究,这会子她们两人的处境相同,最可同病相怜。
玉蝉来回话,尚且有些迟疑,“主子,不如奴才说,主子身子还有些乏?”
婉兮明白,玉蝉她们担心的,是从前那多贵人刚有孩子的时候儿,她与多贵人结下的那点子心结。
此时回首望来,只觉苦涩泛起,只想苦笑。
谁能想到,当时那样计较的,有这样一天全都变成了空。两人的孩子,竟都没了……
婉兮垂首按下一声叹息,摇摇头,“无妨。都过去了。我若这会子还与她计较,除了自找苦恼,还有何意义?”
玉蝉还是有点儿担心,轻声问,“多贵人这么久没再登咱们的宫门,今儿忽然来了……奴才心下倒有些不妥帖。”
婉兮眸光微微一漾,“终究我与她是相同的心境。故此这会子她想说的话,怕是也唯有我最能听得懂了。便是想要为了那失去的孩子掉眼泪,她怕是也唯有在我面前,才敞得开心。”
“她既然都能向我敞开心去,我却为何不能向她敞开宫门呢?这后宫里本就这么狭窄一片天,若对人人都将宫门紧闭起来,那这天地就更小了。”
玉蝉领命,这便出去请多贵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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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贵人入内,不敢与婉兮并肩坐在炕上,非要站在地下。
婉兮拗不过,只得叫人搬来一张小杌子,就放在炕沿儿边上,请多贵人坐下说话。
多贵人却还是垂着头,半晌沉默不语。婉兮朝玉蝉等人使了个眼色,叫她们暂且都退下去。
婉兮便也不说话,同样默默地垂下头去,与多贵人面对,却不互相打扰。
良久,多贵人终于抬起眸子来盯住婉兮。
“……难道,你就不恨么?”
婉兮的心下微微一跳。
“恨。这世上的女人,谁没了孩子,会不痛恨?可是……得知道应该恨谁,得恨对了人才行。”
“又总不能,因为一个孩子的失去,就一下子恨起这后宫里所有人来;甚或,要与所有人为敌。”
多贵人眸子里瞬间涌起了水雾。她忙别开头去。
又是半晌,她才转回头道,“你说得对。我会找到我该恨的人去,我不会与我不该恨的人为敌。我一定会亲手揪出那个害我的人去——不管她是谁,我一定会为我的孩子报仇!”
婉兮点点头,却没有多贵人那般激动。点完头,便又沉默下去。
“你怎么这样?”多贵人抬眸盯住婉兮,“你难道不想报仇?”
婉兮淡淡抬眸,那窗外初冬清浅的阳光,缓缓在她眼底流动。
“报仇,自然是想。只是我要先弄清楚,这仇是否当真存在;更得找一个适合的机会再去报仇。”
“这会子西北终于彻底平定,皇上正筹备各项庆典之时,难道我要悲悲戚戚到皇上面前去请求皇上做主,然后怒气满心地去计划报仇么?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便是再想报仇,这会子也愿意暂且忍耐下来。我会等着时机到来的那一天。”
婉兮静静望住多贵人。
“我信那句话:善恶到头终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