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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取眼前人_梁心【完结】(8)

  柳鸣风像掉进了回忆漩涡,搅回过往。

  记得某年中秋过后,这几句爹爹一天总会念上数回,感叹不已,问他发生何事,他总是笑而不答,而后就是一声长叹可惜。

  “啊!有有有!瞧我,不服老都不行,连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薛道长抚掌大笑,几声后又感叹。“今后此景,当真笑谈赴梦中了……”

  “薛道长,到底是什么情形,你也说给我们听听啊!”他们多少都耳闻过柳盟主赏识关释爵,还以为他会打破誓言再收徒弟呢!

  “约莫三年前,我与柳盟主、关当家同游黄山奇景,柳盟主兴致一起,想亲眼见见关当家如何以飞燕回手做出十五种变化,便提议三方比试,由关当家以飞燕回手迎战我们两老,结果关当家竟以一招与我们两老过了一、两百回。”

  飞燕回手是相当基本的招式,连柳鸣风都知道,爹爹向她夸赞关释爵时,曾当面演练过一回,是借取燕子贴地飞行之姿,以手切入对方胁下反扣固定,撂倒来人,她依样画葫芦地使了一回,像不像也三分样。

  连她都能上手的平凡招式他竟能使得不平凡,难怪爹爹不能收他为徒的怨念如此之深。

  众人闻言无不对他另眼相看,元池庆也一道赞扬,内心却十分嫉妒关释爵的天分。

  薛道长又道:“柳盟主知才惜才,着实感叹两人无师徒情分,说也奇怪,柳盟主那时指着前方云海,像是交代后事一样,说他哪天若突然驾雾腾云而去,希望关当家能代为照顾他一家老小及辛苦跟了他多年的家仆。

  关当家倒也干脆,一口应允了。当然,我们没人希望这种事真的发生……”

  柳鸣风无语了,爹爹当真信任关释爵,连全家老小的命都敢交到他的手上?还是感叹无法收他为徒,随口说出的玩笑话?

  然而,关释爵在菜窖找着她时,不曾向她提及这项约定,如果她不想迁居马场,是否他就把这段往事吞下,视作从未发生?

  “关当家愿意照顾水仙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马场的生活条件不比盟主山庄。水仙,你呢?是否愿意随关当家北上?”薛道长直接询问水仙的意思。

  等会儿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思回答吧。柳鸣风想起关释爵的话,实在有些无语,这种情形下她还能说不好吗?

  前有元池庆这匹黄鼠狼,后有各门各派集结而成的虎群,她当然只能相信爹爹的眼光,跟他北上马场。“到哪儿都好,水仙只求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关当家是个值得依靠的人,你大可放心。”薛道长松了一口气,对着全场的人朗声道:“今日己选出代理盟主,各位若有要事,待会儿向柳盟主上炷香后便可离开,想留下帮忙者,老朽自然欢迎。”

  “向柳盟主上炷香后,我们就动身离开。”关释爵带着她退至雨棚外,倾身在她耳边吩附。

  “老爷还没下葬就要离开?”柳鸣风惊讶地问,但不敢大声。

  她怎么能在这时候走?爹爹还没落葬呀!

  “元池庆今日就上任,你想多留几天,好跟柳盟主一道儿下葬吗?”就算是代理盟主,只要能记入“风云阁”内,他手上握有的权力就与实质盟主无异,霸据一方的门派或许可以选择不理,然而依附在盟主底下的门派为求生存及自身利益,绝对百分之百赞同盟主的意见。

  关释爵见她似乎有意与他抗衡,微微发怒道:“你难道没注意到席间元池庆一直盯着你——”

  “水仙,你等等!”元池庆追出雨棚。

  关释爵见状,立刻旋身挡在两人之间。

  “元代盟主有何指教?”

  “关当家言重。”元池庆拱手致意,眼光始终追逐着他身后的水仙。“水仙,不管你对我有何误会,能见到你活着实在是太好了。山庄就剩下你跟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逃过这场劫难的?”

  柳鸣风像是只被毒蛇盯上的老鼠一般,背脊僵直无法动弹。

  她不是没想到这层,只是被关释爵带出菜窖后,她的心思就全绕在遇害的亲人身上,竟然忘了好好想个说辞来搪塞元池庆。

  关释爵略眯起眼。一般来说,大难不死己是万幸,谁会特地追来了解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高兴都来不及了。

  而且各路人马齐聚盟主山庄救灾,询问水仙的问题几乎都倾向凶手线索,元池庆身为柳盟主关门弟子竟不过问,此点实在教他疑心。

  “她下山替柳小姐买红色绣线,刚好前面有位姑娘要做嫁衣,整批买走,她到邻镇选货才因此逃过一劫。”关释爵见她万分踌躇,便替她编了一套说法。

  “嗯,我又遇大雨,避了一天,隔日回庄已经面目全非。”柳鸣风顺着他的话继续编造故事。

  “没事就好,还请关当家多多照顾水仙。”元池庆如黄鼠狼般狡诈的眼神再度一闪而过。“我还得与薛道长商讨事务,先行一步。”

  “不送。”待元池庆走进雨棚后,关释爵立刻回头问道:“你走不走?”

  “……走。”不走不行,再痛都得踏出这活命的一步,才有法子生天。

  来到柳盟主停柩的地方,四具棺木如四根巨柱打入她心坎,她痛,她悲,她憾,却哭不出声。

  为了活命,她无法送亲人最后一程,只能在这里拜别养育她、陪伴她、照顾她的至亲,她真恨自己的无能。

  她点了香,分了三炷给关释爵,希望爹娘地下有知,千万别让元池庆好过。

  “鸣鸣。”

  柳鸣风蓦地瞠大双眼,回头望视着关释爵。

  他怎么会知道爹爹、娘亲替她取的小名?

  “当家如何知道小姐的小名?”她迅速压下异状,可是仅有表面而己,心里面还是揣着害怕。

  关释爵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迳自对着棺木,像是喃喃自语般地说:“我知道你喜欢紫薇花的颜色,这次你十八岁生辰,我替你裁了件新衣,可惜再也没机会看你穿上了。”

  柳鸣风的脑门嗡嗡作响,关释爵怎么会知道她最喜欢紫薇花的颜色?!没跟她接触过,没跟她相处过几天以上,怎么会知道这等小事?

  还有她的小名,鸣鸣!

  爹娘在外人面前都喊她“水仙”,除了弟弟跟水仙外,没有人听过她的小名,这关释爵究竟是谁?难道是爹爹离开武馆之前认识的人?

  如果是,她怕也想不起来了。听娘亲说,小时遭掳被救回后,她日夜啼哭,高烧数日,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后,以前的记忆都记不全了,很多事情一问三不知。

  关释爵上完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她释疑。“先父与柳盟主曾是旧识,我与鸣鸣自小见过几次面,她当时年幼,想必是记不得了,自然没有跟你提过,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既然唤我一声当家,便是我马场里的人,再辛苦,我都会替你留一口饭。”

  “多谢当家,只是水仙不懂,为何当家不向老爷表明这层身份?”在她面前,爹爹并不是以对旧友之子的口吻提到关释爵这个人,而是将他视作无心插柳遇见的宝物般赞扬,因此相处愈久,她愈觉得关释爵是层厚重迷雾,她甚至无法画出雏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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