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兰诺先生。”我如实回答。
兰诺说：“为什么呢?你是陪伴型机器人啊，在没有被伤害到本身的情况下，是不可能产生这种情绪的呀。”
我说：“……不知道。您很可恶。经常对我说些让我非常愤怒的话。您侮辱我的人格。”
兰诺有些惊讶地笑起来：“人格?你是机器人。”
“机器人也有人格。”我不高兴起来。
兰诺笑声更加明显：“啊哈，是么，真特别的想法。那么，什么情况下，我让你觉得被侮辱了?”
“……说我喜欢汪直，强迫我和何曾武交往。”我说，“还有很多，举不胜举。”
兰诺说：“汪直就算了，何曾武怎么了?你讨厌他?”
“当然不。”我果断回答，“目前来说，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他了，当然，不是那种……喜欢，而是单纯的，情感上的倾向。”
好像传来一些惊讶的感叹声。
兰诺说：“为什么?”
“他是……唯一一个不把机器人和人类区分的太明显的人类。”
“你的意思是，他一视同仁?”
“差不多吧。他是个非常善良的人，不像您，您从内心深处瞧不起机器人，对机器人充满了鄙夷，不是么?”我的意识有些模糊，胆子却越来越大。
兰诺说：“是的。”
他的语气真是不能再理所当然了，这个可恶的家伙。
“所以……我比较喜欢他，讨厌你。”我这么回答。
兰诺说：“好吧，可以理解。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话分析为——你希望成为人类?”
我说：“当然不!你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你说因为何曾武对你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所以才觉得何曾武好的。那么也就是说，你对于和人类一样这件事，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我说：“不……不是的。我以前的确想要成为人类，但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念头了。”
“为什么?”兰诺追问道。
“我已经想通了，我到底只是一个机器人，要成为人类，实在太勉强。虽然比起人类，我大概很多方面都差得远，但起码我不会骗人，我所有说出的话，都是程序运行的结果，并直接表露出来，我不曾撒谎，不曾欺瞒。可是，如果变成人类，我却无法做到。”我把我的想法如实地全部描述出来。
兰诺却没有说话，而是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无法掩饰自己的想法，什么都诚实地说出来，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残缺。”
“是么?”我说，“那我宁愿拥有这样的残缺，而不是成为完美的人类……所有人类都是这样吗?以拥有‘欺骗’这个技能而自得?”
兰诺没有回答。
我听到周围机械的运转声，和工厂之外模糊的风声。
而后兰诺十分低沉的声音响起。
“不是的，有个人不是那样……所以她没能好好地活下去。”
×××
我看着面前的光屏纸，一时间有点茫然。
接受完兰诺的检查之后，我的大脑程序过了很久才彻底恢复运转，我睁开眼睛，看着周围，却发现周围空荡荡的，工厂的墙壁白可怕。
我的身体上搭着一张轻飘飘的光屏纸，我拿起来一看，上面是很好看的字迹。
然而内容却让我无法理解。
——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
我只是个机器人，为什么会有梦想?
想必又是兰诺那家伙搞出来的。
我试图去回想我和兰诺的对话内容，却发现刚刚那段对话在记忆中是缺失、空白的。
我跟他说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问我这个?
我看着“梦想”二字，一时间有点茫然。
梦想。
意思就是，一种渴望，一种人生追求。
但机器人怎么会有人生追求?
机器人被造成的时候，就有既定的生活轨道，终归是以服务人类为主，我们被人类创造，为人类提供便利，并且只要不被损坏到无法修复的地步，就会一直这么下去，直到有更好的机器人出现，取代老旧的机器人。
一个机器人的追求?
一个陪伴型机器人的梦想?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还能勉强写出“永远陪着主人”这样的话，可现在……
我发现我自己真的很茫然。
不知自己所生存的意义，不知自己未来的方向。
这甚至不止是机器人的问题，不是么?
我忽然想到那天，坎贝尔先生来的时候，我在他身后看到了之前只在各类资料里看到的战斗型机器人。
他们非常，非常地帅气，动人。
于是我伸手，在光屏纸上微微碰了碰，出现了打字系统，我打下几个字。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战斗型机器人】
然而没想到，这个光屏纸是联着另一边的。
因为很快，我的那行字下面又蹦出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