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见兄长情绪不对劲,不敢多说话,以免触动程巡敏感脆弱的神经。
不等程远开口,程巡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要带人擒拿我?”
“小弟正是怕底下兵卒没个轻重,冒犯了兄长,这才急忙赶来。纵是擒拿,小弟也不会允许他们伤了或者折辱了大兄,这一点尽可放心。”程远诚实地道,“认真算起来,大兄离家已有十年,父亲和母亲他们对大兄甚为想念。二老年事已高,大兄不妨回去看看他们——”
程远下意识搬出了家中老父老母。
提及父母,程巡麻木的目光多了几分波澜,似微风吹皱的湖面,很快又隐没不见。
“无法侍奉家中父母,这是为兄的不是。以后还要公辽多费心思。”
程远心中一个咯噔,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大兄这话是什么意思?”程远道,“侍奉父母本就是为人子的责任,你还是家中长子!”
他有预感,这会儿不将程巡骂醒了,说不定对方就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主公兵败,被逼自焚——如此深仇大恨,公辽你说为兄身为臣子该不该为主公报仇?”
程巡抬手甩开程远的手,费力地站起身。
他跪坐的时间太久,双腿麻木又青肿,若非他用毅力支撑自己,早就狼狈倒下了。
程远的脸刷得白了下来,程巡若是报仇,那岂不是——
他打了个哆嗦,程远可以肯定自家兄长要搞事情,或者说对方的情绪已经不对劲了。
“主公待我有再造之恩。”程巡道。
程远咬牙,恨不得摇着兄长的肩膀将他摇醒,那许裴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可信昭公已经败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便是这般残酷。倘若今日败的人不是信昭公而是主公,大兄以为信昭公会大度放过她?举火自焚是信昭公自己的选择而非逼迫,何来仇恨?”
士为知己者死,这话是没错,程远也钦佩那些高风亮节的名士高人。
不过这话搁在自己身边亲人身上,程远却是怎么也无法接受的。
大兄程巡,上有父母,下有子女,还有与他结发的贤妻。
程巡凭什么二话不说就舍弃一切随旧主而去?
天下五国初现乱象,光是东庆境内大大小小的诸侯便有四五十家。
大多连小水花都没掀起来便被临近的诸侯吞并蚕食,如今的许裴不过是走了他们的老路。
自家兄长入许裴帐下不过三四年光景,程远也不觉得许裴如何好,为何兄长便死心眼了?
程巡冷笑一声,说话掷地有声。
“誓死不降柳羲,更不与这等小人同流合污。”
不管姜芃姬做得多么好,搁在程巡眼里她都不是正统,出身士族却做着令人不齿的举动,亲善寒门而疏远士族,这些年做什么事情都打着为百姓的旗帜,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说白了,她只是扛着大义的旗帜为自己谋划,不尊正统的叛逆分子。
除了许裴自焚之事,程巡同样无法接受自己归降后和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人共事。
程远又急又怒,自家主公岂能让人随意诋毁?
哪怕这人是自个儿的兄长也不行。
“主公是真正有平定四海之志的明主,连父亲都对她赞同肯定,大兄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程远刚说出这话便后悔了,倒不是后悔反驳,仅仅是后悔自己说话太重。
程巡轻蔑地哼了一声。
“粗莽鄙夫,岂能成事!”
程远不想与他争辩,以免兄弟二人吵出火气。
“大兄不妨冷静冷静,多想想家中父母、大嫂和侄子侄女,一个许裴真的值得你如此托付?他出身士族,但绝非大兄所寻明主,哪怕不是主公,他也会败在另一人手中。”程远道,“大兄嫌弃主公,不愿归顺出仕,那赋闲在家也好。待天下太平再出仕一展抱负,未尝不可呀。”
程巡冷笑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和柳羲永远不会是同路人。
让他在这人帐下做事或者仰人鼻息,宁愿死!
程远无奈,只能狠下心唤人进来将程巡暂时扣押下来,以免他一时闹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许裴刚死,还是举火自焚这样的死法,对程巡的精神打击是巨大的。
岂料程巡拔剑对抗,兵卒碍于他的身份不敢下狠手,反而刺了好几剑。
程巡冷冷地大笑两声,神情疯狂,余光瞥见院中石墙,心中闪过一丝狠意。
“不——”
程远也在阻拦中被程巡伤到了手臂,未等他醒过神便看到程巡撞墙,惊得魂飞魄散。
空气中响起一声闷闷的砰响——
一大滩血染红了熏黑的墙面。
第1203章 赵绍之死(一)
程巡之时很快传入姜芃姬耳中,后者听后面无表情地沉默良久。
半晌之后,她道,“毕竟是文辅先生的长子,还是公辽的大兄,死者为大,生前恩怨一笔勾销。他甘愿殉主成全自己的道义,我也不好计较什么。让公辽将其收敛,带回去葬了吧。”
姜芃姬要说不火是不可能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按她自小受到的教育来讲,自杀是懦夫行径,不管是什么理由,这种行为都是可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