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心思本就杂多，此刻也无意再与慧安过多纠缠，便也放弃了往日里对于他的说教，只是点头答应下来后，便继续状若专心致志地抄写着经文了。
那头的慧安终于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此刻得了便宜自然应该卖乖，见一贯以来面对自己不务正业总要教育一番的大师兄近日居然这样干脆利落，心中自然有些意想不到。庆幸之余也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离开，以免大师兄什么时候反应过来，又该抓着自己好好说教了。
心思一颤，慧安赶紧脚底抹油，走到门外时又稍稍顿住了脚步，转而补充关心了一句，“对了，大师兄，师父说近日妖孽横生，宫中也并非太平之地。您看，自从我们来以后，单单是这宫里头便已经发生了两桩命案了，虽然现在有人在追查凶手，但是我瞧着那尸体，如何可能是一个凡人所为?想来定然是那些个精怪下的手。虽然师父也有授予我们收妖的本事，但是毕竟咱们还是凡人之躯，有时候到底还是敌不过那些个怪力乱神的东西，所以师兄您夜里一个人还是不要出去乱转了，应当要小心安全才是。那些个鬼怪啊，统统都是凶残得不像话的，遇上咱们这些个和尚也照下手不误。”
听到最后一句话是，慧能的眼皮不禁敏感地跳了一跳，随即抬起眼来，直视着面前说到妖怪时一脸嫌恶的慧安。
换做往日，他虽然并不赞同这样的说法，但是鉴于身份的缘故，也不会太过于大惊小怪，以免风声传开，说是他入了什么邪门歪道，与那些个妖魔鬼怪落为一伍，对于他此后的计划反而不好。毕竟这样的言论，一直是伴随着他从小到大的，如今经过慧安之口说出，也并不算太奇怪。然而不知道怎么的，在自己的生活中真正出现了一个妖精以后，再听到诸如此类的言论时，心中却是一阵无名火起，似乎是自己心中什么珍贵的东西被人亵渎了一般。
沉了沉火气，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世上人死后有些转世，有些落入阿鼻地狱，有些在人间充当游魂，但说到底也是人，拥有着人所拥有的一切特质。若人生时未曾作恶，死后就算变为鬼魂，也并不会有太大差别。为什么我们不去忌惮真实的人，反而去害怕那已然成为虚无一片的鬼魂精怪呢?既然人需要渡化，那么这些自修炼时期便与人相处而生的精怪，那些由人死后变为的鬼魂，不是也能够渡化么，又何必这般视为洪水猛兽，再三躲避?说到底，它与我们又有着什么样的不同?”
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而就的一番话会引得慧能这样大的反应，方才还一片闲散姿态的慧安不觉愣了一愣，却依旧是嘴硬辩驳道，“可是那些妖精可是会害人的!你看看，这些天以来的这些无头绪可查的命案，一桩桩一件件可不都是妖怪所为么，我看啊，是它们以为没了真实躯体以后便更加肆无忌惮了，以为自己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所以才敢这样穷凶极恶。”
大抵是慧安面上那不屑的神色激起了他骨子里蛰伏已久的心思，在思及枝娘曾经含着泪问自己是否是嫌弃她是个妖精时候的模样，慧能只觉得心口微微抽疼了一下。
虽然清楚枝娘当时不过是为了激起自己的同情心，然而此时此刻慧能的脑子里头已经想不了更多，只想着尽快为其正名，不免反问道，“比起世间中鬼怪害人的事情，难道人与人之间的杀伐就停止过么?”
那慧安显然被这话引得一噎，“可是……”
没有等他说完，慧能已然余怒未消地继续沉声说道，“咱们随着师父从边陲小镇一路走到赤月王城，其中见过的那些灭绝人性的事情还少么?我们见过镇上有人因为怀疑自己的妻子在外头找了男人，便一刀砍死了她和那男人，然而事实是他的妻子不过是生了病，所以去问诊大夫，在搭脉的那一瞬间正好被那个人看见而已。仅仅是因为这么个误会，就能够让他对无辜的人下了杀手，这难道不够穷凶极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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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荒谬至极
深吸了一口气，他又继续说道，“还有，西河边的一户人家，一位丈夫早殁，守寡守了十几年的老妇在以一己之力拉扯大了自己三位子女，眼见得他们成家的成家，嫁人的嫁人，本也算做是完美了。然而却在此时那老妇身患重病，那三位子女中竟无一人愿意出面抚养，也无人愿意送去治病，又怕邻居看着老妇病歪歪的，出面说他们不孝顺，最后三人干脆联手将还剩一口气的那老妇人用一卷草席掩了，直接在深山里头挖了个坑，就这样活生生地给埋了!要知道，那老妇虽然已经看得出命不久矣，但是到底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他们身为子女，大半辈子都受自己母亲恩惠，居然能够下得了这般的杀心，试问他们难不成不比那些个妖精还要恐怖么?”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慧能的指尖也不免颤抖了起来，心中清楚地知道言至于此，本就应该早收了口风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却好像是中了什么邪一般，只想着继续说下去，好将心中的愤怒全数发泄出来，“除此以外，还有为了几吊钱就将商贩当街打死的、赌博闹得倾家荡产最后将自己的妻女变卖去青楼还赌债的、因为太过惧内却又想娶新欢而干脆秘密将妻子灭口的……这人世间一桩桩一件件的疯魔事情，有多少都是咱们人自己做出来的，难不成这也能够怪到妖精身上去么?都做出了这种事情来，为什么就觉得人比妖精要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