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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闺阁记_姚霁珊【完结】(618)

  言至此,他双颊作赤、两眼血红,直勾勾瞪视陈劭:“你来告诉我,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曾得见?所谓以仁待民、以善待民者,何曾得见?所谓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平安喜乐,何曾得见?”

  此三问,一声比一声更低、亦更沉,言罢他已是喘息不已,似这三问已耗尽他全部心力。

  随后,他便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夜风寒凉、透彻心肺。

  行苇终是记起,他乃陈府长随,更名换姓、谎报年龄与身份,再非曾经的他。

  这冰冷岑寂的夜,才是他需要面对的现实。

  他缓缓张开双眸。

  那一刹,愤懑、讥嘲与不甘,潮水般自他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又是素常冷淡。

  “罢了,你生在富贵乡、长在锦绣地,哪里知晓我等读书……庶民之苦?”他拢袖垂眸,仍旧做回了那个恭顺的长随。

  如果,他不曾说出接下来的话,则这位长随,也算似模似样。

  “说了半天,唯有那‘截留军需’还算件事儿,旁的呢?”行苇眉眼不动,语声也平淡:“你失踪了整整八年,这期间除了治水、建大堤,就真的再无别事?”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然语气却很重,甚至有几分迫切:“主子当初下令叫你查的,分明便是……”

  “安王留下的那笔金银,”未容他说完,陈劭便打断了他,语声幽且长,好似风吟。

  他微眄了眸,唇边的笑意似凉似暖:“我记得此事,且,也查了出来。”

  “什么?”行苇猛抬头,两眼大张,目中满是不敢置信:“此话当真?你真查到了?不是诓骗主子?”

  他紧紧盯住陈劭,仿似要从他面上窥破些什么。

  陈劭不接他的话,披衣而起,淡淡吩咐:“去打水来。”

  行苇怔住了。

  再下一息,他的神情陡然怨毒起来。

  “你这又是在发什么疯?吊我的胃口?”他怒视着陈劭,那种竭力压抑的愤怒,几乎从他的身体里冲出来:“既言正事,又何必作乔作致?难不成你现下真要抗主子的命?”

  “蠢材。”陈劭冷冷扫他一眼,将披衫拢紧,提步行至条案边,忽尔抬手。

  “啪嗒”一声,窗扇合拢,那满庭春夜星华,亦被掩去。

  “还不快去?”他的视线再不往行苇身上扫,语中却仿佛带着讥嘲:“再迟几息,可能我就把那地图给忘了。”

  行苇又是一怔,旋即醒悟。

  陈劭所言“打水”,却原来不是要洗漱睡觉,而是要用到笔墨。

  洗笔研墨,自亦需清水,陈劭这是故意含糊其辞,拿人当猴儿耍。

  行苇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

  然而,再一想陈劭所言,他忍不住心底的兴奋。

  若能得到安王那笔金银,“主子”的大事,指日可待!

  此念方生,他的心头便如燃起一把火,烧得他几乎失神。

  他提步便向前行,忽又想起,笔墨清水皆收在西厢书房,遂又转行至门边,拨栓挑帘,飞快跨出门槛,匆促的脚步声消失在帘外。

  直以此时,陈劭方转首,面上的讥嘲已不见,余下的,唯茫然与迷惑。

  “君权分于天下、皇族与庶民等同”。

  “以人治天下,不如以制治天下”。

  年少轻狂的时日里,他亦曾执念于此,于是愿效犬马之力,甘心为“主子”驱策。

  甚至就连于工部任职,亦是听凭“主子”吩咐,盖因那工部官员常有外派公务,有时候一年里头半年不着家,便于完成隐秘的任务。

  彼时的陈劭,将这一切皆视用神圣。

  一如今日之行苇。

  然而,人终究会变。

  随着年岁渐长、阅历渐富,陈劭开始怀疑,他所奉行的那些,到底是谎言,还是至理。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十余年,而越往下想,他便越觉得,这位“主子”,难道不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子”?而其所推崇的所谓“至理”,难道不是另一种层面的“天子为先、公卿士大夫次之,民为下”?

  不过是换个称呼、换种法度而已。

  想明此节时,陈劭便有种被欺骗的屈辱感。

  以一个似是而非的所谓至理,诱得他成为爪牙,这是他在八年前对“主子”的认知。

  因此,他故意放弃东宫侍讲一职,这让“主子”十分失望。

  可是,“主子”接下来的举动,又让他看不懂。

  不谋逆、不反叛,视康王、安王之流如乱臣贼子,这许多年来,“风骨会”也从不曾做出干扰朝堂之事。

  为什么?

  第528章 再见叶青

  重返盛京之后,这种疑惑,便时常萦绕于陈劭心头。

  一个欲“以制治天下”的组织,其志必不小,可偏偏地,它对大楚又似全无兴趣。

  而纵观加入“风骨会”之成员,据陈劭所知,或为如陈励这般的热血士子、有志青年,又或是有真才实学、却生活落魄的穷秀才。普通庶民却鲜见。

  便如“成记故衣”的老板。恐怕他至死亦不知,他曾在无意之间,为某个组织效过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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