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如果父亲看到现今这样的结果，又会对她说些什么呢?
是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还是为这些在战争中失去性命的同伴们感到痛心呢?
伏溪沉默着望向星海中聚集着的流羽，感叹它们仍旧如初遇之时一般美丽，只是今天的它们排列成奇怪的形状，就好像在为谁哀悼，又像是在为谁送行。
缓缓步下星海，伏溪却意外地发现还是像在陆地上一般行走自如，甚至待她整个人都没入水中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窒息感觉，这让她更加坚信水心珠就藏在这里，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或许……就在上回她没有去的那个秘殿里!
流羽沿着伏溪前进的方向往两侧分开，竟像是特意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但，伏溪感觉到了深切的哀伤。
不知为什么，就好像是流羽传递给她的一样。
前方的场景渐渐熟悉起来，她绕过上回她曾与何惜言交过手的墙角，又在上回曾犯过犹豫的岔路口逗留了一会儿，便转向了上次没有选择的通往左边的路。
这本该是条灯火通明的走廊，甚至应当配有不少守卫，可在今天，这精致的建筑里头竟是如此安静，如此空旷，如此落寞，让人只是在其中走着，便感觉压抑的情绪漫上心头，几近无法呼吸。
没费多大工夫，伏溪就潜入了秘殿的最深处，而水心珠就在房间的正中央闪烁着幽幽的荧光，就好像一个被遗忘在尘埃里的秘密，又似一个在等待郎君归来的新娘。
伏溪向着水心珠伸出手去，把它包好小心地收起来，房间便很快复归昏暗，周围一片死寂。
走了这么久，竟没有遇到一个鲛族的士兵……
这次他们真的全员出动了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鲛族……
岂不是亡族了?
心猛地一沉，伏溪抬头去望那黑漆漆的屋顶，忽然感觉很不好受。
她想起何惜言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叫作“寻瑶”的家伙，自己第一次栽跟头也是栽在这家伙的手上，她笑起来还真是跟阮九一样没心没肺，看着也是好心肠得很。
刚刚自己也没注意，但像这样明媚阳光的人，经方才那场残忍的交战过后，也已经成了浮在海面的一具再没有生气的尸体了吗?
就像那许许多多鲛族其他的士兵一样……
伏溪恨恨地握紧拳头，向着桌面恨恨捶了一记，殷殷的鲜血便自她的指缝中渗出，很快混入了她带着心痛的热泪，沉默地隐进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里。
*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休养，银龙的伤势终于渐渐好转，而从担忧中暂时解放出来的淑缦，见伏溪自那一战回来之后便一直反常地沉默着，话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少，更别提能看见她笑了，便总寻思着该找个机会好好地和她聊上一聊。
想起这段时间因着实在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竟许久都未去将离坟上祭拜了，而现在水心珠已经取回，淑缦只觉这会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双双……”
于是在某天，伏溪又对着平静的海面久久发呆的时候，淑缦唤她，看着女儿向着自己缓缓回过头来。
“很久没去看你爹了呢……”淑缦说，眼里渐渐暗下来，“现在大仇已报，水心珠也已经取回，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他，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呢?”
好消息?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吗?
或许……
从某个角度来看是的吧。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且……
她也确实想念将离了。
所以伏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便起身跟在淑缦后头，离开了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略显昏暗的海边。
*
天空下着蒙蒙的小雨，墓碑在细雨中被冲刷得发亮，淑缦把手中的花束轻轻地置放在了将离的坟前。
伏溪听见她在轻轻地说：“将离，水心珠已经取回来了。鲛族居住的海域已经成了一片真正的废墟。你的仇，我们终于替你报了……你在那边的世界，可以安心了……”
一旁的银龙神色凝重，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他，较以往更为沉默，这会儿的他只是这样静静地望着族长的墓碑出神，脸上的神色并不平静，像是带着一点伤悲，根本说不上有多愉快。
或许，在那场交战中近死而复生的经历，让他对生死有了全新的看法吧。
“双双，你有什么想对你爹说的吗?”
忽然间，淑缦开口说道，并回头望向伏溪。
伏溪没有立即接话，只是慢慢走到将离坟前，目光久久凝在墓碑表面那些灰白的文字上，忽然感觉心上很空洞。
就在不久之前，生死看起来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近得让人来不及思考，可当一切终成定局之时，它们之间又是这样遥远，远到就这么硬生生地把原本该是和乐幸福的一家人，分隔到了两个永远不会相见的平行世界。
“爹……”也不知过了多久，伏溪终于开口了，可刚一眨眼泪水便跟着下来了，“我想您……”
话音刚落，淑缦的眼泪也被勾出来了，她用袖口遮住脸，可依旧难掩悲伤的神色，于是到最后她索性也就不再压抑自己，只径直让泪水顺着脸颊悄无声息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