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电话里唠叨了许久，埋怨做了一桌好菜，却没盼到人回来。
半夜两点钟了，钟奶奶的话还时不时地在脑海中想起，令床上的钟浩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期末考时他都没有失眠过。
钟奶奶年轻时在村子里的诊所里做活，那会儿人们都穷，不小心怀上孩子后，有人会因负担不起而选择打掉，她经手过许多打胎和接生的活。
也有许多家庭一个劲地生娃娃，自古农村重男轻女观念深刻，生儿子越多越好。有些人家生下来见是女孩，就狠心偷偷扔了，这样的例子一抓一大把。
钟奶奶生了三个儿子，年纪大后她又怀上一胎，恰逢当时国家弄计划生育，她当时已经怀了九个月，孩子落地健健康康的，也没能逃掉。
钟浩然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曾经是有过一个小姑的。
“你不照做，人家就要把猪啊牛啊，这些值钱的都给你牵走了。”
念起往昔岁月，钟奶奶脸上显出淡淡愁思，那是她心中的一抹伤痛。
到了八十九十年代，农村丢弃女婴的陋习带来了严重的恶果。乡下开始有许多男人娶不到老婆，就只能打光棍，听说有不少人偷偷地从别人手里买女人做老婆。
钟奶奶有三个儿子，虽然大儿子不争气，但丈夫和另外两个儿子都靠得住，那会儿已经从乡下搬到了县城里住。
她是在一次回乡下祭祖时把钟菱捡回来的，那会儿是九十年代末。
村里有户人家生了个儿子，却有先天性疾病，生下来就傻里傻气的。那户人就一个独子，为他娶妻生子的未来大事操碎了心，便偷偷从人贩子里买了个女孩回来。
对方算盘打得很精，买个女娃回来给儿子做童养媳，以后还能当丫头使唤干活。
而且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孩子没有户口，往后那就是黑户，想逃也没处逃。
钟菱是人贩子手里年纪最大的女孩儿，当时也才一岁多点，已经会走路了。
可天不遂人愿，那家人五岁的傻儿子独自在外头玩的时候，不幸溺水身亡了。
没了儿子，那家人也不想养钟菱了，就要联系人贩子再把她转手给卖掉。没想到市里公安侦破了一件案子，顺带挖出了那人贩子团伙，一群人里坐牢的坐牢，卖钟菱给他们的人贩子头头倒是逃了。
对方不敢顶风作案，怕查到自己身上，打算把钟菱给扔在墓地坟边，恰好被钟奶奶撞见，她一时于心不忍将孩子带了回来。
钟奶奶年轻时候替人打过许多胎，也亲眼见过别人把她刚接生下来的女婴扔进垃圾桶，那会儿她什么也做不了，罪恶感在心里停留了许多年。
她想起小女儿的事，只觉是因果报应，便把钟菱抱回来记在大儿子名下养，也算是给自己积德。
年轻时在诊所里做事，钟奶奶还是有点人脉关系的，她知道怎么“洗白”这种孩子的户口，只要偷偷买个出生证明回来，再塞钱上个户口就行了。
钟奶奶不是没想过给孩子找亲生父母，但她拿不准钟菱到底是被偷拐的孩子，还是被父母给扔了又叫人贩子捡着的。
那个年代这种事情太多太多，钟菱被卖到村子里前不知道转了几次手，小县城里的警察没什么能力，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儿媳对此事反应激烈，觉得钟奶奶的疯魔举动简直不可理喻，可她嫁给钟志国六年了，肚子里一点反应都没有，腰板直不起来。
“这娃娃长得又乖又漂亮，看着就像有福气的。”钟奶奶看钟菱，却是越看越喜欢。
大儿媳撇撇嘴，有福气能被人卖到这偏远地方来？
不过钟菱可能真带了点福气来，来家里一年以后，她就顺利地怀上了钟浩然。
钟浩然出生时交了一笔本不该交的超生罚款，这钱钟奶奶自个儿给垫上了，夫妻俩眉开眼笑，看钟菱也顺眼了不少。
反正养钟菱的钱，多是钟奶奶掏的。
怕孩子心伤，钟奶奶不让知情人提起真相。
钟志国夫妇在日常生活上对钟菱有些苛刻，姐弟俩都以为是重男轻女观念的原因，不曾往那方面想过。
要不是来送钱，钟浩然也不会无意间知晓这个秘密。
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乍知此惊闻，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听钟奶奶说，想找他姐姐的亲生父母，得那几个逃了的人贩子被抓获才行，坐牢的都是小喽喽，团伙的核心人员溜的比兔子都快。
只有他们知道钟菱是打哪儿来的，但这么多年去了，也没见警察在茫茫人海中把对方找到，兴许早没人管这事儿了。
也就是说，钟菱找回亲生父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算找到了，对方也可能是因重男轻女把她扔掉的父母。
钟浩然心底一阵难受，他不想钟菱痛苦难过，终是把这个秘密埋在了心中。
钟菱这边很快接到了奶奶的电话。
听说她能拍戏赚钱了，奶奶心底很是高兴，又叫她手里有了钱别苛待自个儿，并表示不会告诉她父母这件事，叫她安心念书。
钟志国夫妇什么德行，她这个当妈的再清楚不过了。
另外两个儿子都住市里了，大儿子多年来还在小县城，要不是因为两人都爱打麻将，现在过得不会比弟兄妯娌差。
祖孙俩说了很久才挂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