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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海更深_酸汤丸子【完结】(2)

  [现代情感] 《比海更深》作者:酸汤丸子【完结】

  文案:

  文案一

  两头大尾巴狼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文案二

  关于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关于大青梅携手小竹马走出来的故事。

  文案三

  仲宛蹲在墙边说,“我去过青海,看到途中的军车就会想里面有没有你。我期待拐个路口就能跟你遇见,我要以最好的姿态,最漂亮的衣服出现,让你后悔死。”

  栾江坐在地上回,“嗯,他最好为了能去见你,用开水把胳膊烫伤,借故去医院一家家宾馆找你。你最好在他找到的十分钟前离开,让他不知你去的是德令哈,还是敦煌。”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仲宛,栾江 ┃ 配角:闵成奚,宋哲,苏敏,马谡等若干 ┃ 其它:心伤跛脚小竹马。私厨老板大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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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我回来了

  仲宛站在街口等红灯,六十秒整。

  身后涌过来一队熙攘的旅行团。

  听口音,该是广东人。他们用粤语争论着,广东与北京,到底哪个更热。

  导游挥着旅行社的旗子,指着不远处的前海:“再有十分钟,就到达恭王府了。”队伍中传出三两的不满声,抱怨大巴车停的太远,来回走两趟,人就中暑了。

  导游也懒得解释,这地的车位有多紧张。

  仲宛看向乌央央的队伍,一株株行走的鸡冠花……。

  …………

  这旅行社很有想法啊,遮阳帽设计的大胆,前卫。

  仲宛穿的严实,除了脸,就剩双手暴露在烈日下。比起热,她更怕晒,皮肤晒久了,会长出搔痒难耐的疹子。

  暑天本就热,□□也热。多层薄服虽热,但不会晒。

  红灯倒数第二秒,仲宛弯腰抱起箱有机蔬菜,走过街道,拐进幽深的胡同,往私房菜馆走去。

  蹲在门口凉阴处的侯峰,看到仲宛吃力的抱着一个泡沫箱走来,赶紧挂断电话,一路小跑着过去接住。

  仲宛微喘着气,一手解衬衣扣,一手扇风道:“兔崽子,又被我抓着你上班打电话聊天……。”

  侯峰嘿嘿直笑,“下次不敢了!我这不都跑过来接你了么?”接着又说,“宛姐,你直接把车开过来多好,这大热天的又这么重……”

  ………

  仲宛越过他大步往菜馆走,推开门直奔空调。面向空调脱掉衬衣,拉开T恤领,长吁一口气,闭眼惬意道,“终于活过来了!”随手把车钥匙丢在收银台上,背对着进来的侯峰,“赵易阳你们俩谁有空,去把另一箱也抱过来,天热不经放,赶紧放到冰…阿嚏……阿嚏…”

  埋头在收银台的苏敏朝她撩了下眼皮,“你可真行,小四十度的天,还裹的这么严实!别对着空调吹,当心感冒了。”随即又事不关己的继续敲着计算机。

  仲宛揉了下鼻子,“今个三十八度。”顺手抽了张纸巾,用力擤了下鼻涕。

  “四舍五入就四十度。”苏敏头也不抬的接话。

  仲宛仰头擦汗,“渴死了,谁能帮我拿瓶水?”

  “您还是自己拿吧,大家都忙着呢!”苏敏的话刚落,一瓶打开的农夫山泉从仲宛的背后递了过来。

  仲宛接过道了声谢,仰头咕咚一大口,余光影过一抹军绿,待转身看清对方容貌时,被水呛的直咳。

  仲宛慌乱的背过身,放下水瓶,胡乱的抽了几张纸,神态狼狈的整理着被水浸透的T恤领。

  苏敏又抽了纸递给她,“这位军哥哥等你有一阵了,刚他去卫生间了,正打算跟你说呢!”

  仲宛低头攥着手里的湿纸巾,若有似无的“哦”了声,眼神落在身后的黑色制式军鞋上。调整好表情,丢掉手里的纸巾,转身面对身后的栾江。

  栾江蹙着眉头直视她,眼神似箭,直击她心脏。仲宛避开眼,脑海一片空白,刚想好的开场白,全部烟消云散。

  不能沉默,却又组织不起语言。

  仲宛鼓励自己,尝试着跟他对视,目光跟他对接的瞬间,努力建立起来的气势,显得那么不堪。

  仲宛很羞愧,对自己的表现很羞愧,她想要表现的坦然,风淡云轻,不娇柔不造作。

  她在脑海演习过万万千千遍,如果跟栾江重逢,她将以什么姿态面对。

  总之,要表现的比他更坦然,更放得下。

  仲宛重新给自己塑造了副铠甲,抬头跟他对视。

  栾江的变化很大,仲宛诧异他们之间不是隔了四年,而是十年。

  记忆里的栾江,眉眼间是掩不住的飞扬跋扈,张扬得意,鲜活又热烈。而今的栾江,眉眼间是刚毅坚韧,挺拔端正,血性又内敛。

  如果说曾经的栾江是随风肆意的白杨,眼前的栾江,是胡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胡杨。

  仲宛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件事。

  栾江曾哄骗她吃过一种柿子,是刚从树上摘下来,没经过催熟的生柿子。咬上一口满腔涩,跟她现在的处境一摸一样,涩到了神经稍。

  栾江不动声色的跟她对视。在仲宛即将溃败前,见好就收的说,“我回来了。”

  仲宛点头轻“哦”了声,想要应对些什么,栾江不给她机会,声音略显倦意,“煮点面吧,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

  仲宛又点点头,看他舟车劳顿的状态,微肿的眼,踌躇着问,“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你要不要过去……”话还没说完,栾江打断,“要,带路。”

  仲宛有些后悔的看着他拎起地上的行李,回身到收银台前,拉开抽屉拿出钥匙。

  苏敏跟她挤眉弄眼,用手遮挡住嘴巴,用自以为的轻声追问,“这人谁啊?”

  仲宛抠了下手指,低声回答,“我邻居家弟弟”。

  栾江眼神从墙上那幅“清明上河图”的十字绣上移开,转到了仲宛身上。

  仲宛跟他对视,又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别开了脸,指着门口,示意他跟上。

  栾江跟在她身后,意味不明的打量着她。随意竖起的马尾在她脑后荡着,脖子后面的那颗小痣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在T恤领子下若隐若现。

  仲宛带着他穿街走胡同的到了一座外墙翻新的四合院前,院门口栽了株垂柳,仲宛拿着钥匙示意他先站在树荫下,栾江往柳树底下挪了挪,看着仲宛开门的背影,伸手往行李的外口袋摸,摸了半天,想起最后的几根烟,在火车站就抽完了。

  垂柳随着闷热的风打在栾江脸上,栾江提着行李往外站了站,压制住心里翻涌上来的呕吐感,手紧攥住行李袋。

  “吱呀”一声,仲宛推开了门,避过身让栾江进来。栾江眼睛从门上那张“私人住宅,勿扰”的DIY贴士上移过,稳步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四方四正,院中央跟走廊上种植着花果,栾江在株无花果前站定,跟在身后一脸心事的仲宛撞到了他背上。

  仲宛审视俩人的未来关系,应该是走在大街也要装作不识,目不斜视走过去的陌生人。当初他一声不吭的走了,现在又猝不及防的回来。

  看着他身上的军绿,这才不过七月中旬,仰头诧异的问,“你逃跑回来的?”

  栾江听完她的话,连表情都欠奉,懒声懒腔,“我先洗个澡。”

  仲宛点头,心里暗道“好冷,好可怕,脾气比以前更恶劣了,差点以为在部队待了几年,会有所收敛,没想到还是这么义无反顾……”

  推开正屋的门,栾江打量了一圈,把行李放在地上,问卫生间在哪?仲宛指着院里挨着东厢房的一个屋子,栾江点头,“你卧室呢?”

  仲宛又指着紧挨卫生间的东厢房。

  仲宛看了看他,拿出一双男士凉拖放在他脚下。栾江看了眼来历不明的拖鞋,脱掉鞋袜直接踩在地面上,打开行李拿出毛巾换洗衣服,洗漱用品就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仲宛看他一点没变的欠揍样,放松了状态,淡声道,“这是我买给小姑父的,他一次都没穿。”

  栾江又返身回来,穿上凉拖稳步走向卫生间。

  仲宛感觉他走路的样子有些怪异,像是刻意放缓了速度,可又没发现他腿有什么问题。一定是被这天热昏了头,顶头骄阳似火,院外的知了在垂柳上肆意的欢叫。

  仲宛想起小时候,栾江跟在她屁股后面挖知了,他总是对屎壳郎的洞别有一番兴致。

  栾江从小就散发出对恶趣味的热衷与孜孜不倦的追求!仲宛对他的恶趣实在不敢苟同。听到卫生间的流水声转身去了厨房。

  仲宛把面端上桌,栾江穿了件部队的背心跟短裤出来,血脉喷张的身材,三角肌,肱二肱三头肌,腹肌……。

  仲宛的眼神不知该往哪摆,低头解着身上的围裙,强行尬聊,“这天可真热。”

  栾江坐下埋头吃面,没接她话。

  栾江的身材属于正常军人的紧致有肌,完全没达到血脉喷张的地步。只是仲宛想起十年前的夏天,栾江光着膀子,在院子里被栾奶奶摁住涂药水的一幕,全然一副白条鸡。仲宛又瞄了他身材,听着窗外的知了声,今年的夏天真的很燥热啊………

  栾江呲溜的吃完面,喝掉最后一口汤,把碗放在桌上,仲宛问他还要不要?栾江看她一眼,仲宛自觉起身给他盛饭。

  仲宛把锅里最后一碗盛出来,又打开冰箱,里面除了酸奶,面膜,连个鸡蛋都没有。栾江挑起一筷头面,仲宛把打开的酸奶推到他面前,栾江吸了口,看眼牌子,又吸了口,再看眼牌子。

  少爷习性………

  仲宛回了句,“您将就喝吧,内地的酸奶肯定跟青海的没法比。”

  栾江漱了口,转身就进东厢房,躺在仲宛的床上,对着随后跟来的仲宛说,“空调”。

  仲宛气的过来拉他,栾江闭眼假寐,不急不缓的问,“知道我为什么家都不回,先来你这?”随即翻身朝里,“麻烦打开空调,把门关上,我好几天没睡了。”

  仲宛一时僵在了那,盯着他的背,认命般的打开电风扇,又拿着空调遥控器,调到16度,屋里稍微凉快了会,又调到26度,关上电风扇,拿了空调被搭在他肚子上。看到他肩上露出参差错落的疤痕,伸了伸手,又放下,轻轻退了出去。

  栾江睁开了眼,手紧抓住搭在肚子上的空调被,闻着枕头上的味道,似雀鸟归了巢。

  仲宛捡起他丢在洗衣篮里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捧在鼻尖闻了闻,幻想能闻到一股法国香水的味道 ,很遗憾,只有一股子属于男性的汗味。

  洗手台上放着条内裤,仲宛尴尬,不知是洗还是不洗。不洗,显得太刻意。洗,又显得自己太不矜持,想了想还是厚颜无耻的拿了过来,在水龙头底下洗。

  仲宛心里透亮,栾江的贴身内衣,是不该洗的。

  至少就目前的关系而言。

  仲宛把栾江的衣服浸在盆里,倒上洗衣液,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搓揉。卫生间闷热,额上的汗,滑到鼻尖,凝聚成珠,滚落在洗衣盆里。

  仲宛解释,这是军服,丢进洗衣机,显得不够尊重。漂洗完,又用柔顺剂泡了泡,拧了把水,用力掸了掸,撑在晾衣架挂在院子里,双手又把衣服的肩肩角角抻展。已经尽量赋予了它,属于衣服最高规格的尊严跟待遇,自己活这么久,洗衣都没这么讲究过。

  仲宛汗哒哒的进卧室,轻手轻脚的找出换洗衣物,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关上房间门,背倚在门上,听着屋里的鼾声,看着晾衣架上往下滴水的军装。

  仲宛从没见过栾江穿军装的样子,这是第一次,耀眼的帅。

  仲宛捞起泡在桶里的西瓜,这鬼天气,人活的不如泡在井水里的瓜。

  西瓜装进透明袋,提着去了菜馆。推门就听到张师傅讲,“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兄弟媳妇的弟弟,曾在宫里掌过御勺,他的不知道第几辈爷爷跟着进去打杂,学了门手艺,然后一代代的传承下来。民国的时候曾给段祺瑞掌过勺,自然灾害那三年,他爷爷凭着门手艺,娶了知识份子家庭出身的小姐,还是个续弦。”

  仲宛接道,“您小时候恰巧赶上□□,你们族家就落败了,您是生不逢时,没赶上好时候,否则就现在这水平,搁民国至少能给冯国璋掌勺!”

  随即又打趣,“张师傅,您下次再讲这些老黄历的时候,让我站您边上,您说从哪段开始,我能给您倒着背。哪个字该平声,该扬声,该拐弯,该降,声调我都不带变的,停顿的语气跟标点符号都不给您省,您只要管我碗茶就行!”

  苏敏趴在收银台上打瞌睡,侯峰抱个手机笑不停,张溪也在玩游戏,赵易阳个愣头青不知去了哪。

  大家看到仲宛进来,立马精神,麻溜的该干嘛干嘛。

  张师傅气的嘴角一抽一抽,拿着扇子指着她,“就你贫,尽耍嘴皮子活了!”

  仲宛笑着把西瓜放他面前,“呐,给您泡上老半天了,解解暑去去乏,晚上订了德云社的票,您去放松放松!”

  张师傅拿着扇子轻敲她脑袋,“就你个机灵鬼,我孙女要有你一半,我现在就情愿躺底下喽!”

  正在玩快手的张溪,头也不抬道,“爷爷,您可真逗,您还是长命百岁的好,就算您现在想躺下去也没地呀,您还得憋屈在盒子里,等将来我有钱了,给您买一豪宅,别墅级的,您那时再舒舒服服的躺下,想活动下筋骨,还能翻个身。”

  张师傅一扇子拍她后脑勺,张溪手里的手机震掉在地上,迅速捡起来在衣服上蹭蹭,抱着西瓜进厨房,“您老别想那么多了,还是给您切块西瓜,您说了半天也怪累的!”

  张师傅气的嘴角又一抽一抽,“这孩子越来越上脸了,回头让她爹可劲收拾她!”

  张师傅今年六十有三,嗓门洪亮,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张婶八年前雪地里摔了一跤,偏瘫在床,白天有钟点工照看,晚上有张师傅伺候。张师傅盘了自己店面,出来给人打工,把赚来的钱都花在了张婶身上,自己没有借一分钱的外债,儿子媳妇也没让他们操心,全靠自己硬撑下来。

  仲宛知道张师傅家情况,也知道他爱喝个茶听个相声,平日他自己又不舍花这钱,就每月给张师傅订几场让他去放松放松,过过瘾。

  张师傅确实有两把刷子,手艺好,水平高,不少客人都是冲他来,平日除非有指定仲宛掌勺,否则都是张师傅上手。

  仲宛为人实诚又会来事,每年封给大家的红包都很实在,平日里也小恩小惠的。现在张师傅每年暑假都会让读大学的孙女张溪过来打杂一个月,顺带跟着仲宛学学为人处事,另一方面用他的话讲,让她先“端端别人的饭碗,知道锅是铁打的”

  仲宛家以前是开小饭馆的,仲宛从初中就喜欢倒腾厨房里的东西,又被仲妈妈灌输“艺多不压身”的思想。从大学开始,寒暑假仲宛就会在厨房帮衬。

  高考时,她家镇上的饭馆被划分为拆迁区,政府也赔偿了一笔拆迁费。自打那以后,仲妈妈就再不愿开饭馆,以前是生活所迫,现在改善了,自然就不愿做了。

  大学毕业后,仲宛跟仲妈妈商量,就在京城里找了条幽静的胡同,做起了私房菜。最早他们家菜馆就起源于京城,只是后来迁到了自家镇上,虽说是在镇上,可有一些食客是在城里头工作的。

  菜馆经营了大半年后,口味慢慢稳定了下来,也有了一些老食客,生意逐渐步入正轨,环境舒适又有意境,比起仲妈妈菜馆的档次,中间差着北京胡同到上海弄堂的距离。

  第2章 梦魇

  经营菜馆是件很具体,很琐碎的事。要应酬食客,经营人脉。要食材新鲜,研发新菜。从包厢摆放的花艺,到厨房的葱姜蒜,细枝末节,都是仲宛一手监督操办。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各种琐事的□□下,仲宛终于崩溃了。

  仲宛高估了自己,她厌倦了每天站在厨房里,跟个爷们一样挥着大锅炒,也腻味透了身上的油烟味。偶尔烧个菜那是兴趣,可真把兴趣变成职业,她就不干了。

  后来,经过一个老食客的推荐,仲宛也尝了张师傅的菜,就抛弃职业操守,想把张师傅给挖过来。

  当时张师傅在一个至少配得起祖上传下来荣誉的酒店当中厨,里面有一位来自意大利的西厨。张师傅总看不惯对方趾高气昂的态度,感觉自己被压了一头。张师傅本就脾气燥,心气也高,被人捧惯了,老想着跟那西厨比划两下。俩人闹了诸多不愉快,经理也老劝张师傅大度点。越劝张师傅越不服,越不服就越憋屈,家里条件又不允许他甩手走人。

  仲宛从食客嘴里得知了这事,就打听到张师傅的家,带着礼物拜访了他。又给张婶带了一些靠谱的民间偏方,连着去了三次,才说明了目的。

  张师傅听后说要好好考虑,他不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找到下家就把老东家给踹了,毕竟他跟西厨是个人恩怨,酒店本身没有对不起他,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仲宛当下应承,就算没缘分,当是一场忘年交,如果张师傅有合适的人也可以推荐给她。

  张师傅看仲宛年纪虽小,但心胸豁达,说话办事张弛有度,对她印象极好。只是他先跟那酒店有约,道义上也说不过,不好无端跳槽,随即答应仲宛,给她找位厨艺品性都不错的师傅。

  哪知,隔天酒店就把他给解雇了。原是这酒店瞒着他在找中厨,找到后就把他给踹了。张师傅倒也不觉得气愤,认为时机正好,说明他跟那丫头有缘分,随即就给仲宛打了电话,把自己被解聘的事给说了。

  仲宛明白张师傅是个能撑起角的人,挂完电话就直奔他家,薪酬比那酒店多了一半。福利待遇都相当优厚。张师傅看到合约连连推辞,工钱太高了,比同行高出不少。

  仲宛笑道 ,“这是您该得的,您在那酒店厨房人手多,吃西餐的占一半,您不会太累,我这呢,重担可都在您身上,全指望您呢,您要是方便也可以带个用的顺手的小徒,他能帮您分担些。”

  仲宛说的确是实话,一方面也是庙小,怕迎不下。索性在薪资上下功夫,张师傅家庭状况清晰明了,他就缺钱。张师傅也不再推辞,带了个小徒侯峰过来,算是稳住了角,仲宛也脱离了后厨。

  ………………

  仲宛被苏敏一脸八卦的拉到前台,张溪端出切好的西瓜放到张师傅桌前,也凑热闹的围过来,俩人的眼神闪着不容忽视的光,“那军哥哥真是你弟弟?”

  仲宛点头认真道,“嗯,是我隔壁家弟弟,从穿开裆裤,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跑。”

  …………

  苏敏换了个角度,“你俩有奸情么?”

  仲宛一脸诚恳,“什么叫奸情?你们对奸情的定义是什么?”

  张溪抓住核心,“你俩有没谈过恋爱,牵过手,打过啵,睡过觉!”

  仲宛想了想,“他当兵走的时候刚过完十九,我都快二十三了!我们中间四年没见过。”

  苏敏又一针见血,“我没问你俩年龄差,你正面回答溪溪的问题!”

  仲宛考虑了一下,“你问的范畴太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敏一张求教,“此话怎讲?”

  仲宛一本正经,“什么叫谈恋爱,牵手?打波?睡觉?是我俩两厢情愿,还是单相思?牵手是怎么个牵法?我俩从小就牵手,打啵小时候就有了,睡觉也是,他十岁还跟我睡过一床,你们说的这些行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是怎么个程度才算……”

  “停停…停停停…打住”张溪跟苏敏一脸懵逼的摆手打断。

  张溪揉着耳朵,“你怎么比我爷爷还爷爷?我们就问一句啥关系,你就给我扯了这么远,饶了这么大个圈子,我不打听了,行吧。”说完,转身就往张师傅旁边拿西瓜吃。

  ……………

  苏敏眯眼看她,“我是小瞧你了呀,真是厉害死了,有奸情就有奸情,心虚就承认,干嘛开着火车头咣叽…咣叽…咣叽的往前开,欲盖弥彰懂不懂!”话落,也转身过去吃西瓜。

  ………………

  仲宛看她们啃西瓜的背影,低声呢喃,“我也不知道我俩算不算奸情。”

  苏敏是仲宛的高中同学,俩人关系在班里一般,大三时怀孕,休学结婚生子。仲宛开菜馆的第二年,就在网上广撒网式的发布了招聘信息,聘请位能管理前台的一把手。

  当时苏敏的女儿不过两岁,她刚离婚,又急需一份稳定收入,在网上看到招聘后,降低了标准给仲宛打电话。

  俩人见面初,就相互认出了对方。经过一阵深聊,很多想法不谋而合,脾气也对,苏敏隔天就过来上了班。在这两年多里,苏敏跟仲宛越相处越对劲,苏敏业务能力老练,遇到仲宛不想应对的食客,苏敏对这些疑难杂症处理的得心应手。

  俩人的关系从同学,工作伙伴,演变成闺蜜。不管闲时怎么闹,面对工作俩人都一本正经。

  张溪是张师傅的孙女,连着三年暑假在这勤工俭学,今年大学毕业,暂时在这边帮忙边找工作。张溪跟她俩处的像朋友似闺蜜,平时打打闹闹,工作上眼睛非常透亮,该圆滑的时候圆滑,该实在的时候实在,看人下碟。

  仲宛喜欢她,是因她懂分寸,知进退。张溪心中有把尺子,就算耍滑头也是坦坦荡荡的耍,不惹人厌,目前的梦想是赚钱给张师傅买块地,张师傅的心病,就是死后化灰装进盒子里,他若有囫囵进坟墓的能力,绝不化成灰,如果没能力也就听天由命。

  ……………

  临傍晚,仲宛烧了两个清淡的菜,熬了小米粥,装进饭盒打算带回四合院。

  苏敏打趣,“哟,够贤惠呀!”

  仲宛不接她这茬,自顾自的说,“周末把女儿带来,好久没见了,有点想她。”

  苏敏想了想,“明天就周末,可也是最忙的时候,来了尽添乱,下次找机……。”

  仲宛打断,“明天尽管带来,不用你管,我负责陪她玩。”

  苏敏冲她翻了个白眼,“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学上次,为了你的口腹之欲打着我们的旗号,拎了兜什么怀旧零食回来,也不知哪个黑作坊的,闹了两天的肚子。”

  ……………

  仲宛拎着饭盒进家门,蹑手蹑脚的进卧室,看着依然熟睡的栾江,额头鼻尖有些许的汗,把搭在他身上的空调被往下拉了拉,看了眼手表,睡了近七个钟,又轻关上门退了出来。

  院里闷热,传统的四合院就这点不好,夏天住起来并不舒适,四周围的跟铁桶似的,一丝丝的风都吹不进来。怪不得清帝夏天要避暑。说是不舒适,但仲宛还是喜欢住这里。可以打理些花花草草,春秋冬天躺在摇椅里晒晒太阳,夏夜也是有机会纳个凉的。同样都是火柴盒,比起商品住宅楼,这个已经是极好的了。好歹这个火柴盒还能拉出来,那个连拉都拉不出来。

  若站在高处眺望,这样的建筑鳞次栉比。

  现在这处宅子,是她小姑夫十几年前置办的,内里外都翻修过两次,地理位置算是好的。当时买的多少钱不知,现在这寸土寸金的地,少说也要大八位数,重点还不是随便就能买,属于有钱都不定买的着。

  她小姑跟姑父几年前去了国外,就把这处宅子交给仲妈妈打理着。四年前开菜馆,她小姑夫就让她搬进来照看,仲宛要给房租,小姑夫如何也不收,说仲宛住进来好歹有点人气,长期不住死气沉沉,会败落的厉害。

  仲宛搬了把摇椅躺在院子里,闷热的环境有利于思考,这是仲宛总结出来的经验。

  听着蝉鸣,看着夜空,记忆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刚过十七岁,那时上高二,本来上学就比同龄人晚,小学又留了级。上高二时,过完十三的栾江就已经上高一了,俩人还是同校。栾江从小就特聪明,七岁进小学,跳了一级,不到十一上的初中,本来还想往上跳,被他爸妈压制住没让。认为还是让他跟同龄人呆一起更有利身心健康。

  自此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栾江平日由奶奶照料,他爸妈没那闲工夫管他,夫妻俩天天忙的跟个陀螺似的。高中他们住校,每周五栾江放学就自觉站在她教室门口等她,有时隔三差五的也会来找她一块食堂吃饭,虽说他年龄小,在班里并没有显得不合群,人缘混的还算不差。

  仲宛被父母跟栾奶奶时时叮嘱,要照顾好栾江,不能让他被同学欺负,周末要一块坐车回来。仲宛曾一度很烦栾江,烦到不能看见他。

  栾江在她们那片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只要有孩子的家庭肯定要拿来跟他比较,仲宛当然也没逃过这个命运。在学校里同学们打趣她,在家里父母不放过她,每每周末烧好吃的,仲爷爷就站在院里扯着嗓子喊栾江。

  仲宛看到他就躲,栾江也不追,就站在原地耷拉个脑袋,慢慢转身往回走,仲宛绝对会内疚的跑着追过去。

  高中时期,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她也会收到情书,跟同学小声讨论学校哪个男生长得帅,哪个篮球打的炫酷。栾江上高二时个头蹭蹭往上长,仲宛莫名就会想起小学的一篇课文“拔苗助长”。

  栾江高二就已经一米七八了,高一还是一米七。仲宛至今也不过一米六七。栾江估计都快一米八五了。

  高三时,仲宛也写了封情书,拿着矿泉水站在操场上,盯着八班的班长打篮球。结束后栾江跟班长一块擦着汗走过来,仲宛手里只有一瓶水,毫不犹豫的递给了班长,还殷勤的把盖子给拧开,春心荡漾的看着班长。

  栾江把篮球用力的朝球筐一掷,袖子擦了把汗,捡起校服就离开。三天后,仲妈妈在栾江的口里“无意”听到,仲宛递情书这回事。晚上到家就被父母堵住,不反对她早恋,但必须得是高考结束,拿到满意的大学录取通知后。

  打这以后,仲宛就跟栾江的梁子结下了。

  栾江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行为越来越恶劣,经常恶趣味的捉弄她。高二的栾江不顾家人劝阻参加了高考,俩人分数整整差了三十分,虽然都在北京,一个是一流大学,一个是……。前者是栾江,后者是仲宛,栾江再也不是那个耷拉着脑袋,装可怜的小男孩了。

  仲宛正走着神儿,胳膊被蚊子狠狠叮了口。一巴掌下去,半个手掌都是蚊子血。背上的衣服又被汗浸透,脖子上也是粘糊糊。仲宛看向胳膊上的两个包跟血迹,起身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

  冲完凉出来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栾江一点左右睡着的,考虑要不要把他叫醒?转身就去隔壁的厢房,把床上稍微整理了下,铺上套新床品,打开空调调好了温度,走了出来。

  打开院里的灯,拿着灭蚊剂扫射了一圈,自己身上也涂了花露水,又给四周的花花草草浇了遍水,决定回卧室叫栾江起来吃饭。

  仲宛打开床头灯,栾江眉头紧拧,额头密布着汗,五官痛苦的蹙成一团,紧握拳头的手,一下下的捶着大腿,身体左右的挣扎着。

  仲宛吓的轻拍他脸,“江江?江江你醒醒,我是宛宛,宛宛啊”

  栾江突然睁开了眼,迅速防备的半坐起来,茫然的瞳孔逐渐聚焦,眼神瞬间锋利起来,像正午的太阳反射在刀面上。

  第3章 栾江的异样

  栾江认清了眼前人,放下戒备,伸手揉了把脸,眼神变得异常平和。

  栾江看向坐在床边的仲宛,仲宛不自在的解释,“都九点了,我是过来叫你吃饭的。”

  栾江闭了闭眼,躺下翻了个身,“饿一顿死不了人”,说完打算继续睡。

  仲宛看他肩上的疤痕,轻声说,“我熬了小米粥,你起来吃点再继续睡。”

  栾江转过身,整个脸贴在枕头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仲宛别开了脸。

  栾江低喊,“宛宛。”

  仲宛扭头跟他对视。

  栾江笃定,“你喜欢我,你只有在亲昵时,才会叫我江江。”

  仲宛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断,给了他副饿死你算了的表情,起身就准备离开。

  一道慢慢悠悠的低笑,“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只手刚好够握。”

  仲宛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他眼神极冒犯的看着她胸口,仲宛骂了他声,双手抱胸转身就跑。

  平日一个人待惯了,晚上冲过凉很少穿内衣,再舒适的内衣,都不如不穿来的舒适。她就说冲过凉穿T恤的时候,好像忽略了什么,当时没能察觉……

  …………

  仲宛躲进卫生间穿内衣,出来就看到栾江伸着他那两条螳螂腿,状态闲适的躺在摇椅上。扭头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问,“饭呢,不是叫我吃饭?”

  仲宛看他那副样子,悔恨当初为什么救他,在臭鱼塘里浸死算了。嘴里说着,“你不是说饿一顿死不了人?”

  栾江不接她话,翘着二郎腿,手指头在摇椅扶手上乱弹。

  仲宛把菜放进微波炉加热,粥也放进去加热,端出来的时候,想起栾江不吃微波炉加热过的饭。这几年被磨练的应该没那么刁钻了吧?应该不会尝出来吧?这么一开解就端了出去。

  栾江舀了勺粥,把粥往仲宛面前一推,“我吃饱了。”

  ………………

  仲宛端着又进了厨房,再端出来往栾江面前一推,“你在部队没饿死就是个奇迹。”栾江夹了口菜,漫不经心道,“部队能适应,现在有条件为什么还要适应。”

  仲宛懒得理他,没好气道,“你家里有的是人伺候你,跑我这干嘛?”

  栾江说,“不想回家,要是被抓,不能连累到我妈。”

  仲宛看他老僧入定的态度,起身踢他一脚,转身进卧室休息。

  再跟他说话就是条狗。

  栾江看着夹子上自己的内裤,跟衣撑上的军服,靠在椅背上望着夜空,嘴里没滋味,想抽烟。

  隔天起床,栾江就已经离开了。

  卧室里的空调被,叠成了豆腐块。堆放在椅子上的衣服,也被整理在了衣柜。仲宛坐在床边摸了下枕头,院子里晾晒的衣服也都被收走了,仲宛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昨晚上?还是今天一早?

  栾江的腿肯定是落了毛病,以前他走路是大刀阔斧,她小跑才追的上。昨天中午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偶尔回头,看见他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到家放行李时,他已是满头的汗,换下来的军装,背后完全湿透。

  昨天晚上的梦魇?怎么这个时间回来?这些细节串联起来,就不难解释了。

  昨天俩人根本就没说两句,她想要维持表面化的风淡云轻,去掩盖里面的波涛汹涌,他也一直配合着。即不说在部队发生了什么,也不提俩人的旧账,什么都不提。

  表现的就像个老友,经过家门口进来坐坐。

  嘴巴不养人,臭毛病还一堆,可就是有什么变了。

  仲宛围着什刹海跑了一大圈,跟在群大爷们后面耍了会太极。环卫工举着打捞杆,打捞浮在湖面的垃圾。晨风轻拂,垂柳摇曳,遛鸟的老人,急色的路人,穿梭在胡同里的送报人。

  仲宛看手腕,八点有余。拽了片柳叶,用手擦了擦,含在嘴上吹。

  十几年前,总能听到天空里阵阵的鸽哨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是属于这座城的声音,现在的北京,不再是记忆里的北京城。

  除了冬季从天而降,蔚为大观的乌鸦屎。

  …………

  仲宛的祖籍是唐山。

  大地震那会,她爷爷奶奶拉着即将要上中学的仲宛爹,投奔到了在京城里的亲戚家。在亲戚的安置下落住了脚。仲宛爸爸姊妹六个,排行老四。用仲爷爷的话,在那个多灾多难的年头里,能留下一半都知足了。头两位是姑姑,一位活到五个月,夜里睡觉窒息而死。一位在十岁那年,得了传染病而死。十九岁的三伯死在了地震里。活着到京城的有仲爸爸,叔叔跟小姑姑。

  爷爷奶奶住在唐山的一个小县里,是少有的识字人。第一次进城就是首都,两眼一抹黑,拉扯着孩子们挤在大杂院里,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一直坚持让孩子们读大学。除了仲爸爸高中辍学下来,帮爷爷分担家庭重担。现如今,叔叔曾是大学的老师,小姑姑更有出息,在研究怎么攻克癌细胞之类的,具体专业术语仲宛也不知所云。前几年跟着小姑父一起出国进修,待学成归国再造福国家。

  据说当年爷爷提出抓阄,谁抓到“辍学”,谁就下来帮人做工。仲爸爸站出来反对,他愿意主动退学,跟爷爷一起供养弟妹。爷爷一夜无眠,他已经去了两次血站,实在供养不起三个学生。仲爸爸隔天就跟着爷爷去做工了。

  在爷爷的英明领导下,家里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解决了温饱层面的问题。仲宛两岁时,爷爷在仲妈妈的镇上置了块宅基地,拿出所有积蓄,盖起了二层小楼。隔壁就是仲妈妈的初中同学,栾江妈妈的夫家。

  为什么在仲妈妈娘家买,而不是唐山或者京城买?

  京城买不起,那时的京城带院子的要么大杂院,要么正儿八经的四合院。把家人拆拆卖了,也买不起一处四合院。仲爷爷吃过大革命里抄家的亏,坚决不买资本主义的房子。回唐山不利于小叔跟小姑的发展,仲爷爷也不愿回那个伤心地。只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仲妈妈娘家的小镇。

  说起来离京城也不算近,坐车大概要一个多钟头。就这样举家搬迁到了仲妈妈的镇上。

  仲爷爷这辈子该不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什么事都往开了想。中年离乡背井,颠沛了十几年,他只求晚年平静,在自己的家里含饴弄孙。哪里有家人哪里就是家,也不在乎会被人指点迁到儿媳妇的小镇上。

  搬到小镇后,仲爷爷跟奶奶退休在家带孙子,仲爸仲妈在北京张罗着饭馆。仲宛至今不能理解爸妈的脑回路,在北京开饭馆赚了钱,回镇上置业买门面,竟然还真回来开了饭馆。虽然拆迁也赔了钱,可那怎能跟北京的二三环比?

  仲宛最钦佩的就是爷爷奶奶,识字不多,没有文化,但待人处事极为温和稳妥,从未跟人红过脸,吵过架。他们在镇上虽属于外姓,街邻间起了纠纷,都喜欢找爷爷评理。仲宛喜欢听爷爷奶奶讲年轻时的苦难,那时她总会插嘴问,“你们还会想起去世的姑姑伯伯们么?当初都吃不上饭了为什么还要生那么多?”奶奶会抹眼角,爷爷踌躇着想解释,最后长叹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以后你就明白了。”直到高中,爷爷奶奶相继离世,走的都很平静安详。

  ……………

  仲宛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打量着过往的路人,揉了揉脸 ,今天过于感性,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一定是那个冤家回来的原因。

  她很久没想起过栾江了。

  打迁到小镇,仲宛的人生就跟隔壁的栾江盘绕在一起。仲宛三岁,栾妈妈扛着肚子经常来她家串门。栾妈妈羊水破的那天,来不及送卫生院,是仲奶奶接忙接生的。仲宛趴在门缝里,亲眼看见栾江血淋淋的出生。后来的岁月里,给他递过尿布,擦过屁股。带他抓过蛐蛐,爬过树。一起睡过觉,一起洗过澡,从小时候的鼻涕虫,到后来的俊朗少年。

  大学毕业,他一声不吭的去当兵,栾妈妈气的躺床上病了几天。自两家闹了不愉快有了隔阂后,栾妈妈把所有期望都放在了栾江的身上。她听到栾江要参军,听说会被分配到青海,还是他主动提出想要去艰苦的地方,栾妈妈躺在了床上,她只剩下栾江了。

  具体栾江是怎么安抚了栾妈妈,仲宛不清楚。栾江走前的两个月是他们关系恶化最严重的时候。

  栾江参军走后,仲宛才听妈妈唏嘘的说起栾江去了青海。之前她一直在北京忙,没听到半点风声,她从没想过栾江会不辞而别的去参军。

  ……………

  仲宛想,栾爸爸,栾妈妈要是见到栾江这副模样,该怎么承受。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下块块斑驳的碎影,碎影随着树叶的摆动不规律的变换着。仲宛抬起头,一束光透过树叶打在她脸上,眯了眯眼,起身拍拍屁股,做了个拉伸,一股劲跑到家里。

  冲了个凉,拿起画板想画那种阳光穿透树叶的意境,画了两三幅,都给揉了揉丢进垃圾桶,收拾下去了菜馆。

  仲宛听到张师傅逗弄依依的声音,依依看到她一路跑过来,嘴里欢快的叫着,“宛妈妈!”

  仲宛往她肉嘟嘟的脸上狠狠的啵了口,依依搂着她脖子撒娇,“宛妈妈,张爷爷刚拿了一个巧克力非要我叫他“叔叔”,可他明明都已经是爷爷了呀!虽然他没有白胡子,可他脸上有皱纹还有白头发呀!”说完,朝张师傅挤了个鬼脸。

  张师傅把报纸卷成一个棒子状,轻轻打向她脑袋,“你个猴精,还恶人先告状!你吃我一块巧克力,叫我声叔叔怎么了?你不但没叫,还哄走我一块巧克力。”

  依依老成的说,“爷爷当我三岁小孩呢?这块巧克力,明明是我凭本事拿到的,哼!”说完撅着嘴巴,低头剥巧克力上的包装纸。

  张师傅假装生气的往后厨走,“我一大把年纪,受孙女的气,受你妈的挤兑,还要受你的气,我我…我去后厨!”

  张溪把插好的鲜花放进包厢,听到这话,模仿葫芦娃的腔调,“爷爷!” 转头走向依依用着同样的声调,“你这妖精,为什么欺负我爷爷!”苏敏正在盘点,拿着一只鸡毛掸子指着张溪,“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快快显灵!“依依看着打闹在一起的俩人,张着嘴呵呵直乐,仲宛无视这俩蛇精病,去了厨房。

  …………

  赵易阳听着歌,脚在地面打着拍子切着菜。侯峰在旁边配着昨天客户预订的菜。阿姨们在摘菜洗菜,仲宛看了圈走出来,在回廊碰到正打算摆放餐具的小美跟小湘,叮嘱道,“你俩长点心吧,这餐具平均每个月都要被你们弄碎两个,碎一个,整副都不能用了!”

  小湘点点头,吐着舌头,“放心吧宛姐,再打碎你扣我工资!”

  仲宛回,“你们看我下次扣不扣!”说着走了出来。

  苏敏看她抱着依依四处乱转,说傍晚有个客人预定了她的菜。

  仲宛转头诧异问,“谁呀?”

  苏敏朝她拋个媚眼,“你懂的,你大学嗯哼的那位,一直对你心存妄念,痴心不改………”

  仲宛没听完,就明白她说的谁了。

  她大学同学闵成奚。仲宛大一曾暗恋过他,当时他有女朋友,大二听说分手了,就塞了封情书给他,而后就没了下文。据传他对前女友念念不忘,女生递给他的情书从没被拆开过。

  大三下学期,仲宛无意间撞见了有趣的一幕,才明白,原来闵成奚对情侣性别的要求还挺不拘。那时仲宛对他已经没非分之想了。这些年俩人处的很好,他是她的挡箭牌,她是他的挡箭牌。

  第4章 脚跛了

  仲宛发闵成奚微信,问他是不是闲的慌。

  闵成奚回她一坨屎,随后文字,“贵店真是店大欺客,已经全然无视客人的要求,并且主动挑衅!”

  仲宛问,“怎么?嗓子是累坏了?”

  闵成奚回,“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仲宛回,“嗯,我体谅你!你说不说人话?我还有事呢?

  闵成奚慵懒不着调的语音,“我以为我们已经对过暗号了,你辜负了我们之间的默契,心好碎。”

  仲宛赶紧回道,“还是劳驾您文字吧,您这声音我还真架不住,伤风化,我旁边还有小孩呢。”

  闵成难得正经的语音过来,“今晚再帮我一把,这位实在推不了。”

  仲宛翻白眼,扭头对苏敏说,“晚上让张师傅来吧,我带依依先出去玩会。”说完推开门就走。

  刚推开门,仲宛立刻就被室外的热气给熏了回来,看了看天气,今天最高温三十九度,估摸现在就已经最高温了,这天气鬼都出不了门。

  依依瞪着大眼不解的看着她,仲宛手挠挠鼻子看了眼苏敏,苏敏看着她不说话。

  好尴尬,谁能给她一个台阶下。

  仲宛蹲在依依面前,“宛妈妈给你订披萨好不好?吃过晚饭带你去游泳?”依依掩不住失落的点了点头。

  苏敏像是早已预料到结果般,头也不扭的指着柜子,“讷,她泳衣在包里。”说完拿着预定单去了后厨,仲宛揉揉鼻子。

  …………

  栾江提着行李下来出租,陆续就被三两的邻里围了过来。栾江一时也不好进家,就这么站在太阳底下跟他们对话。没几分钟就已满身的汗。邻里问怎么会这时候回来?栾江攥住行李带,“嗯,回来了。”

  栾妈妈听到门口的动静走了出来,把栾江从人群中给拉回了家,反手也把大门给锁上。还没进屋,栾妈妈就拉着栾江的胳膊,摸摸这里看看那里,擦着泪哽咽,“受磨难了……”捂住嘴,再说不出话。

  栾江看这情况,一点不比街坊好应付,抱了抱栾妈妈的肩头,小声安慰,“妈,我这不挺好的,我爸呢?

  栾妈妈哭着拍他肩头,“这怎么能说好?我囫囵个的儿子去的,怎么回来就……”

  栾江脑仁闷疼,一抽一抽的疼。打断栾妈妈话,“妈,还有几位是走着去趟着回来的,我情况是最好的了。”弯了下嘴角补充,“我也差点回不来。”

  栾妈妈气的捶打他,“你还笑,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冤家,我就活该欠你们的。”栾江不再接话。

  栾妈妈缓过情绪,“昨天怎么没回来?你爸爸昨天都没去单位,一天都在街上转悠,你不说车次也不让我们去接,又不让人家送。给你领导打电话,他说你们在火车站分开的,我都快担心死了。你爸说你或许在城里有事耽搁了。一个钟头前他就去街上接你了。”话落,又盯着他脚,弯腰拉他裤腿问,“是右脚么?”

  栾江避过,不在意道,“小事,没大的影响,就快好了。”

  栾妈妈捶他,“没大的影响为什么让你回来?”

  栾江有些不耐,围着屋子走了两圈,右脚明显走路不自然,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人是个跛子。不管是微跛,还是重跛,就是个跛子。

  栾妈妈别开头擦着泪,压制着将要崩溃的情绪,从厨房端出一箩筐的吃食。栾江捏了包子放嘴里,“妈,你去街上找找我爸,我在城里吃过了,先上去洗个澡。”

  ……………

  栾江从楼上下来,栾爸爸就端坐在沙发上,看到栾江的样子拍他肩,语气自豪,“这才是个爷们,爸爸永远为你骄傲!”说完就拉着他进书房。

  父子俩关门闭谈了两个小时,栾妈妈端着栾江爱吃的小茴香饺子站在门口,也不敢进去打扰。

  栾爸爸从书房出来时,表情镇定,眼圈微红。从柜子里拿出珍藏的白酒,“咱爷俩好好喝杯,哪怕你坐着轮椅回来,你也是我眼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是我们栾家的骄傲。”

  栾妈妈控制不住发飙,“你说什么糊话呢,什么二等功,什么荣誉我统统不要,我只要我儿子全乎。”

  栾爸爸厉声呵斥,“你这话可别往外说,丢人!我儿子脚跛怎么了,腿断了又怎样?以后我不想听到这话,都是妇人之见!”

  栾妈妈气势弱了下去,“我是担心儿子娶不到好媳妇……”

  栾爸爸打断,“嫌我儿子脚跛的,我还嫌她呢。就儿子这一表人才,大把的好姑娘挤着进门。”

  下午市里头就来了人,特地慰问栾江。不大会,栾江在部队立功,受伤退役的消息不胫而走,刮过整个小镇。

  ……………

  仲宛挂了仲妈妈的电话就呆坐在沙发上,虽然之前有猜测,可被证实后情况大不同。猜测是猜测,证实是证实,完全不是一码事。他那么骄傲,昨天愣是在她面前没有表现出来。他喜欢打篮球,喜欢田径,喜欢跳高。仲宛捂住胸口,走到外面出了会汗,情绪平复了才又进来。打开瓶水咕咚咕咚的喝完,明天该回去一趟了。

  闵成奚像只傲娇的孔雀走了进来,仲宛道,“没给你一个聚光灯真是抱歉。”

  闵成奚看她浑身散发着“心情不好,别碰瓷”的气场,把涌上喉的话给咽了回去。打量她问,“你就这副打扮?”

  仲宛没好气,“这打扮丢你人了?你爱找谁找谁,老娘还不乐意伺候了。你就跟你爹坦诚,你对女人硬起不来,他能把你吃了还是咋?省的天天这么没完没了的瞎折腾!”

  苏敏半蹲在前台找东西,这站起来也不是,继续蹲着腿又麻,担心万一城门失火,干脆站起来环视了四周,嗯,一个人也没。把战场腾给他俩,悄悄往后厨走。

  仲宛话落就后悔了,不该把情绪发给闵成奚,闵成奚两手揣兜一脸不在意的表情,“难不成是你那隔壁弟弟回来了?”

  仲宛顿了下,点点头。

  闵成奚说,“那我就心理平衡了,一点不无辜。”

  仲宛不自在道,“不好意思,情绪不大好。”

  闵成奚刮她鼻子,“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选择原谅你啊。”

  仲宛拍开他手问,“这次又是谁家女儿”

  闵成奚吊儿郎当,“我爹同学的女儿,刚国外回来。”又漫不经心道,“我是家中独子,要不是考虑我妈承受不了,就算被抽死我也会跟我老子坦白,天天这么瞎折腾就算我受的了,我也不想让林朗受委屈。”

  仲宛八卦,“这次确定了?”

  闵成奚点头“嗯哼!”

  仲宛不知该祝福还是打击,脸上的表情不知要摆哪副。

  闵成奚皱眉问,“你这表情是憋屎了?”

  仲宛骂,“去你大爷。”

  闵成奚拉过她手背轻柔的吻了下,“难道你是羡慕?”

  仲宛脸色憋了又憋,“是有那么点。”

  俩人的动作被不熟悉的人看到,定误以为是对打情骂俏的情侣,比如站在门外着装贵气,打扮洋气的姑娘。

  仲宛回头跟她对视,对方瞥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了。

  仲宛看向闵成奚,“你陷我于不义,给我四处树敌。哪天我门上泼了红漆,你得给兜着。”

  闵成奚有点茫然,“就这么解决了?我还有大招没使呢!”

  张溪嚼着根青瓜从后厨出来,“一位姓闵的菜备齐了,这都过点了,怎么还没来?不会堵路上了吧?

  闵成奚冲着张溪眨着桃花眼,烂笑,“妹妹,我就是姓闵的。没堵路上。”

  ……………

  仲宛拍他胳膊,“不要瞎撩我员工。”

  俩人包厢坐定,仲宛就忍不住把栾江受伤的事告诉了闵成奚,闵成奚听完也沉默着不说话。过了会,闵成奚问,“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是弟弟还是?”

  仲宛扭捏了会,“很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不是弟弟了,也当不成情侣,我们两家的关系很复杂,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闵成奚喝口茶,话外有话的问,“以前不一直是弟弟?怎么就不是弟弟了,情侣又是怎么回事?”

  仲宛憋了憋又摸摸鼻子,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闵成奚眯着狐狸眼,“他把你睡了?”

  仲宛看闵成奚那副鸡贼样,勉强点了点头。

  闵成奚事后诸葛亮道,“我早预料到的事,我见他第一面就知道他对你有企图,每次打篮球他都故意撞我!”随即意味深长道,“我也知道,你早晚会落他手里。但我还是好奇栾弟弟的手段?”

  仲宛想了想,斟酌道,“其实,是我把他给睡了,大四下学期我喝多了酒,就把他给睡了。”

  闵成奚嗤笑,“可拉倒吧,明显是你钻进了他网里,然后呢?睡一觉你就跑了?”

  仲宛扭扭捏捏,“也没有,后面…后面就顺其自然了。”

  闵成奚打趣,“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仲宛茫然道,“我脑子很乱,我以为我们是陌生人了,昨天他来找我了。”

  闵成奚说,“昨天跟朋友经过这,我看到他跟在你后面。”又好奇问,“你们一直都暧暧昧昧的,什么时候挑明的?怎么分的手?”

  仲宛默了片刻,转着手里的茶碗,“我们分手那段很乱,各种事情接踵而至。我们两家因为些事闹的很难看,我跟他吵了一架,气愤之下口不择言说了违心的话,我们冷战了段,没多久就听说他去当兵了。”

  闵成奚问,“你们两家现在关系缓和……”

  仲宛摇头:“还是很糟。”手撑着额头看着柜角上的花,轻声说,“你刚来的时候,我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闵成奚问,“因为栾江?”仲宛没作声。

  闵成奚问,“你们的路比我的还难走?

  仲宛点头“嗯”了声,补充道,“过之不及。”顿了下又问,“他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闵成奚起身推开窗子,俩人看着院子里挂在石榴树上零星落败的花。

  大半晌,闵成奚说,“大概就是想看看你。”

  仲宛“哦”了声。

  仲宛见闵成奚第一面,就被他身上那股“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气质所吸引。直到大三,撞见他跟同性之间的互动,当时他懒懒的瞄她一眼,一副完全不怕她说出去的态度。仲宛也确实没对人讲过。他在人前还维持着朗月清风的姿态,在她面前索性也就不装了。俩人也还是井水跟河水的关系。

  那天她无意犯错,被辅导员在教室里斥骂,闵成奚从随身包里取出一瓶漱口水递给辅导员,让他出门左转去漱嘴。俩人深入了解后,发现对方都挺有趣的,志同道合又相见恨晚,这段似哥哥,似闺蜜,似基友的感情维持至今。

  ……………

  栾江夹着根烟站在路灯暗影下,燥热的夏夜里一个街邻都没有。抬头看向仲宛家的宅子,仲家跟栾家的宅子紧贴在一起。仲宛的卧室在二楼最左侧,他的卧室在二楼最右侧,翻个阳台就能过去。

  栾江吞云吐雾的盯着仲宛的卧室,仲妈妈穿着家居服开门丢垃圾,看到对面路灯旁的人影,试探着喊了声,“栾江?” 栾江赶紧把烟头丢下踩灭。

  仲妈妈朝着他走了过来,笑问,“这么晚了不休息,站这喂蚊子呢?”又把他拉到路灯下,打量道,“瘦了,脸窝都快凹进去了,也黑了,比以前硬朗了不少,是个周正的小伙子了。以后指不定迷死多少小姑娘呢!”

  栾江不自在的笑着,仲妈妈打趣,“知道害羞了,果然是长大了,不再是跟着宛宛跑的少年了。她要是回来看见你呀,准能吓一大跳。你宛宛姐也变了,这死孩子活脱一个土匪,现在可有主意了,你见到她就知道了。”

  栾江摸着后脑勺笑问,“仲姨身体怎么样?在部队最怀念仲姨的手艺了,晚上做梦都是那香味!”

  仲妈妈拍他的肩,“跟仲宛一个样,都是鬼机灵,就会捡好听的哄我们。”随即又惆怅道,“男孩子是该出去磨练磨练,玉不琢不成器。你走的这些年你妈可受了不少苦,你爸也是,虽然他嘴上不说,可他看到宛宛就会拉住多聊两句。”

  栾江倾着身子认真的听,因为是冲了凉出来的,就随便套了个背心跟大裤衩。仲妈妈看他肩上露出来的疤,摸了摸疼惜的问,“当时疼不疼?”

  栾江笑道,“不疼,我们队里每个人身上都有,我还是比较轻的呢。”又打趣道,“因为我机灵,反应又快,所以受伤算是比较少的。”

  仲妈妈轻拍着他肩膀,呢喃道,“好孩子。”又打量他腿,“听说你腿受伤了?”

  栾江转身来回走了两圈,“不碍事,走路不太明显!”

  仲妈妈看了会,抹下眼角,“你这孩子啊,就是什么事都闷着不说,要是宛宛回来看到不定多心疼呢,小时候你骑自行车把膝盖摔破了血,她哭的比你都痛。我说等结疤就好了,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就算结疤了那里曾经也很疼。高二你打篮球崴到了脚,她在学校跟你闹别扭,嘴上不说,可我拿给你的红花油却是她买的。嘴上嫌弃你跟她屁股后,可如果哪天不跟了她又着急,宛宛啊,是真把你当亲弟弟。她自个是太孤单了,上初中还嚷嚷着让我们再给她生个弟弟妹妹呢!”

  栾江听着仲妈妈的话,面无表情的盯着地面上推粪球的屎壳郎,抬头看向远处黑黢黢的夜,望不到头的深。

  第5章 没见过跛子?

  仲宛开车到镇里都快十一点了。镇上的街道本就不宽,逢周末街道两边更是停满了车。

  现在生活水平越来越高,甭管什么牌子,基本家户门口都会停上一辆。汽车在大城市就是人的脸面,小乡小镇里就没那么讲究。它就是个代步的交通工具,有钱买好的,没钱三五万的也大把。

  城里有明确的车位规划,只要钱烧的,你也可以乱停乱放。可小镇就是有小镇的特色,大把四五层楼高的宅子,可家里至多一个车库,还都得是近些年建的,十年前建的还没这种意识,基本都没车库。问题就来了?没车库现在又有这么多车停哪呢?就紧贴着自家宅子的墙外停,一般也不会影响过往交通。

  如果你开车经过主路,并排五辆都是没问题的,可仲宛家是在只可并排过两三辆车的“过道”。类似于成都的巷子,上海的弄堂。叫它胡同吧,它又不够体面没法跟京城正儿八经的胡同比,京城的胡同两边不是这故居就是那故居,两边的宅子属于国家文化遗产级,你敢拆拆看。

  小镇是什么环境,所以着实不能叫胡同,只能勉强叫过道。今天周末从城里回来的人多,两边并排停满了车,仲宛边往里开边想着对面千万不要过来一辆车,如果开过来,他俩就得倒出去一辆。刚想完,前边就被一辆水泥搅拌车卡在了那,王爷爷走出来看到是仲宛,笑着招呼道,“宛宛回来了”。仲宛也笑着应声。

  王爷爷说,“你稍等一会儿,这搅拌车马上就走,五点多就赶早来了,想着趁早忙完给你们腾地。”

  仲宛违心应着场面话,“没事,不急。”其实早已急的满锅爬。

  仲宛抬头看了看正在加盖的楼房,王爷爷拿着铁锨活着水泥说,“本来想着要拆迁,谁想没规划上,我就想再加盖一层,到时候不管出租还是孩子们自住都挺好。这不比城里那金贵的鸟笼强?这好歹还能在院里撒撒欢。城里的房子有啥好?”

  仲宛笑道,“主要都在那里工作,没办法呀。”

  王爷爷较真,“反正我也不懂,建房子不都是钢筋水泥,青砖白瓷?凭啥城里的就比咱的贵上几十倍!”仲宛不想反驳,因为她不会解释得通,老人家也不会懂。

  前几年镇里传出来要拆迁,有说修高铁,有说是城里扩建要开发到这,还有说是政府要在这里建什么,研究关于航天领域里的技术。最离谱的是,说要建研究外星人的基地。

  反正镇上人为了能赔的多,大家都闹腾着在原来的房屋结构上,能接层的接层,原地基承受不了的就加盖一层简易房。工地上盖来是住人的,这里盖来是要赔款的,也不管国家到底赔不赔,盖完再说。难道就是说小乡小镇的人拿不上台面,贪婪,素质低么?这话有失偏颇,如果跟城里的人换置下,他们遇到这情况可能做的并不会比这些小镇的人更拿上台面。

  现在说起拆迁房谁都恨不得拆到自己家,谈起拆二代,大家一边嗤之以鼻一边羡慕嫉妒。微博上早些年流传一个笑话,据说有个乡镇听到风声说道路两边的房子要拆迁,响应城乡一体化。一个月后上边领导下来视察,路两边的房子都被加盖了至少两层,不是实打实盖的,而是里面只用梁撑着,外面表象看起来这就是栋完整的楼房。

  没听到拆迁前,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在镇上属于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最大的乐趣就是聚一块聊东家长西家短。听到要拆迁整个风气就变了,大家心态也不一样了,开始眼红那些本来就楼层高的。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不管乡里镇里,还是市里省里。

  搅拌车出去了,仲宛也开着车往前走,快到家门口被一辆老年车又给堵上。仲宛鸣笛对方没反应,无奈下车里面也没人,路两边都停满了车也不好掉头。仲宛的车屁股后头也紧跟两辆,进退两难间,栾江骑着摩托车经过,把摩托车靠边停下,拍了拍老年车旁边的宅子。开门走出来位老伯,栾江也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老伯摇摇头,又指着斜对门的那户人家,栾江跟他打了招呼,微跛着脚去往那户。

  仲宛唏嘘,在这里生活了二十来年,居然没认出刚开门的老伯是谁,惭愧。

  斜对门那户门开了,栾江跟门里的人打招呼,张叔探出身子看见仲宛的车,朝着她摆手示意,又连拍栾江的肩,“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妞妞她姥爷的车,光顾着招呼他了,把这车都给忘了!”说完打开自家大院的门,把这老年车给推了进去。

  仲宛看着忙活了一身汗的栾江,想着要说点什么,没想到人家骑上摩托贴着她车就离开了,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自栾江从摩托车上下来,眼神都没跟她对视过,跟路人甲一般。

  仲宛怀疑前两天在她家的可能是鬼。咬着嘴唇踩上油门,超过他呼啸而过。

  仲妈妈拿着把小茴香站在大门外,看到仲宛下车,“你不是早就出门了么?”

  仲宛没好气,“下次回来再也不开车了,坐城际公交到镇口,你骑电瓶车去接我好了,一路上堵死了。”又道,“咱们镇上交通可比城里原始多了,要是过不去,站大街吼一声就行。”

  仲宛正要进门,身后仲妈妈嘟囔,“城里限号肯定会有所缓解,反倒逢周末咱这就跟度假村一样。”

  仲宛一时懵住,赶紧跑出来看自己的车牌号,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它妈的!

  骤然想起今天是周末!周末!不限号……!扭头冲仲妈妈嚷道,“妈你好烦啊,没事说什么限号呢,我神经都是崩的!”话落,一道逼近的摩托车声,栾江把车停在自家门口,翘起他那螳螂腿潇洒的下来。

  仲宛牙根儿痒痒,暂且忘记他刚不鸟自己的样子,酸里酸气道,“不限摩?”

  栾江看她一眼不接话,明显嘴角是抽了下。

  仲妈妈拍她脑勺,“真是越长越憨,你以为这是几环?”随口招呼栾江,“洗洗手赶紧过来吃饭,你宛宛姐也回来了,你俩好好聊聊。”

  栾江点头“诶”了声,又全程无视仲宛的存在。

  ………………

  仲宛洗着手小声嘟囔,“干嘛叫他吃饭呀!”

  仲妈妈拿着擀面杖敲她,“你们都这些年没见了,你对他还是横竖挑刺,这顿饺子是特意包给栾江的,你只是稍带上的,不吃就饿着。”随手把擀面杖递给她,“不吃你也得给我擀皮!”

  仲宛不忿,“你老捡我毛病,你看见他态度了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完全把我当空气!”

  仲妈妈怼她,“他对我可有礼貌的很,你拉着个老长脸,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自己是刺猬看谁都一身刺,人干嘛受你脸色。”

  ……………

  包好饺子,仲妈妈推仲宛去喊栾江过来吃饭,仲宛扭捏着不去。

  仲妈妈说,“你去不去?本来就是我们家亏了人家,态度就要放软些,我跟你栾姨认识了大半辈子,我还不清楚她什么性子?她就是外冷心热死要面子,你只要笑脸迎她,她就不会给你难堪。”

  仲宛不上当,反问,“你怎么不去?”

  仲妈妈拉着脸把她推出厨房,懒得理她。

  仲宛知趣的解下围裙,去敲栾家的门。栾爸出来开门看到仲宛打趣道,“哟,宛宛回来了?□□我新闻联播还常见,这见你一面都得拼运气!”

  仲宛红着脸道,“哪有啊,我经常回来只是碰见的少。”

  仲宛平均一个月也就回来两次,栾爸爸在单位还没退休,俩人虽然邻居也都在城里工作,可半年碰不上一次,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仲宛小声问,“栾姨在么?”

  栾爸爸拍下她脑瓜,“她想把你炖了也违法呀!”仲宛吐吐舌尖,跟了进去。

  栾妈妈坐在沙发上边看肥皂剧边织毛衣,仲宛笑着招呼,“栾姨。”栾妈妈本能的愣了下,反应过来也笑脸相迎。

  栾妈妈并不讨厌仲宛,相比起自家冤孽,她是及待见仲宛的。如果不是有血缘的羁绊,栾妈妈跟仲妈妈肯定会交换着孩子来抚养。只是栾妈妈看到仲宛会想起另一个冤孽来,所以尽量回避着,能不见就不见。

  栾妈妈朝仲宛拍拍身边的沙发,仲宛坐过去,栾妈妈捏她婴儿肥的脸笑问,“这是不吃饭故意减肥呢?脸瘦了不少,平日也不常见你回来。”

  仲宛在心里诽谤,咱俩都相互躲着,能碰到才见鬼………

  仲宛听到楼梯动静,转头看到头发微湿的栾江,穿着件大学时的李维斯白T。休闲随意的T恤,硬被他撑了起来,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鼓囊囊的胸肌。一双修长的腿被牛仔裤包裹着,整个人懒散的从楼梯上下来。

  小麦色的皮肤,随时不耐烦的浓眉,眼睛深邃有神且汪,似泰迪。恰到好处的鼻梁,再挺一些或塌一点都没了那味道。在鼻子跟眼睛的衬托下,唇形就显得平庸。脸部线条硬朗紧廓,整张脸有点中西合璧,不会显得违和,反而耐人寻味。

  栾江高中时还没长开,大三时被评为校草,深受大一大二学妹们的追捧,大四的学姐们由于年龄不好下手,但是对他厚爱有加。就连在仲宛的学校也有他的粉丝,仲宛代收情书收的手软。

  一直奇怪,学姐们为什么对他没有想法,仲宛这才恍然明白,以前虽帅但是缺一种说不出的味道。现在明白缺了什么。十九岁的栾江,是淡香扑鼻待酿好的酒,现在的栾江,是年份正好的陈年佳酿,越久越醇。

  仲宛心里“突突突”直跳,这兔崽子真的越长越放肆了。

  栾爸爸推推她,骄傲的问,“帅吧?”

  仲宛转头不在意道,“还行吧。”

  栾爸爸不满她的回答,“这水准都叫还行?你眼睛可都快看直了,我可算弄明白你找不到男朋友的原因,你可别当老姑娘了。”

  ……………

  仲宛诚恳道,“叔叔,有句俚语不知您听过没?屎壳郎不嫌他儿脏,刺猬还说他儿光。”

  ……………

  仲宛跟在栾江身后直盯他的腿,栾江突然回头,“没见过跛子?”

  仲宛喉咙一紧,“嗯,主要没见过这么帅的跛子!”说完迈着大步甩开他,推着家门往里进,不理会后面的人。

  栾江跨进屋,仲妈妈从桶里捞个西瓜来,递给仲宛让她切,又交待她注意火上的锅,水开了把饺子倒进去,再剥几掰蒜在蒜臼子里捣捣,弄点芝麻油陈醋嚯拌些蘸酱,把冰箱里那两个小菜也给调拌了。

  仲宛拿着蒜头,没好气的问,“我是下饺子?切西瓜?调制蘸酱?还是凉拌菜?”

  仲妈妈像看白痴似的看她,吼道,“同时都做!”指着她对栾江说,“就是个讨债的,谁家愿意娶,我白送还倒贴!”

  栾江转头看仲宛,这是俩人今天第一次对视。

  栾江又回头听仲妈妈念叨,“这都吃上二十九岁的饭了,马上小三十了,还打算让我养活一辈子?”

  仲宛在厨房回,“我可没让您养活,我都是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探出身子补充道,“妈,我二十七红包还没收,你不要逢人就说我小三十了。”

  仲妈妈道,“你虚岁就快三十了!”

  仲宛反驳,“我不讲虚岁,身份证年龄多大岁,我就多大岁。什么乱七八糟的虚岁。”

  仲妈妈朝栾江比划,“你看,你看,主意大的,就这样,整天尽跟你耍嘴皮子了。”说完摇摇头。

  栾江看厨房一眼,“仲宛一直很有想法跟主意,说不定是想等到稳定了再告诉您。”

  仲宛听这话像鱼刺卡了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干刺嗓子,随口就回,“嗯,等时机到了我就带回来。”

  仲妈妈立刻朝厨房走来,喜上眉梢的问,“谈多久了,哪人啊,多大了,你这孩子怎么能瞒着我,尽看我干着急!”

  仲宛说完就后悔,就知道仲妈妈会蚊子见血似的追问。她把切好的西瓜递给她含糊道,“北京人,大学同学。”

  仲妈妈把西瓜端到栾江面前,继续追问,“大学同学?那你俩都谈了五六年呗?你见过他家人了?”仲宛正走神,压根没听清仲妈妈说的啥,就搪塞的“嗯”了声。

  仲妈妈又追进厨房,自顾自的问,“你俩跑社会这么久还聊得来,那肯定□□不离十了。找个日子带回来看看,合适的话你俩这年纪也是时候了,趁着我身子骨还行,搭把手给你们带带孩子!”

  仲宛听到孩子就回了神,看着仲妈妈抱怨,“您想什么呢?八字没一撇的事。”捞起锅里的饺子放盘里,赶紧走了出来。

  仲宛把饺子放到餐桌,冲着沙发上的栾江喊道,“饺子好了。”

  栾江满身倦意的靠在沙发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鸟都不鸟她。

  第6章 车祸

  傍晚,叫嚣了一天的太阳终于偃旗息鼓。

  仲宛拐着妈妈的胳膊去了田里,放眼望去一片片透明色的蔬菜大棚,仲宛伸手霸气的指着横扫一圈,“妈,走,给你摘点我的有机蔬菜!”

  仲宛带着妈妈穿过一个个大棚,来到最右边一块没有棚的地里,指着满地的西红柿,黄瓜,茄子等,“随便摘!”

  仲妈妈拍着她脑门,“就你能!”

  手里摘着粉嫩粉嫩的番茄道,“多摘点,回去给你栾姨送点,现在市面上的番茄都是催熟的,硬的跟块石头样没一点番茄味。小时候栾江跟着你可没少干鸡鸣狗盗的事,大夏天的热死了,你们大晌午跑到人菜地里摘人家的番茄跟黄瓜,拿回来拌糖吃。你说你们偷番茄是为了吃,你们手欠的祸害人豆角跟辣椒干嘛?你说说你,从小就是个祸害,尽带坏栾江。”

  仲宛拍着胳膊上的蚊子,“这陈芝麻碎谷子的事就不能不提?”

  仲宛初中之前都是在镇里上的学,她跟栾江都是缺爹少娘管,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住。她确实带着栾江糟蹋过不少别人菜地里的菜。暑假大中午,她领头带着一帮同样缺爹少娘管的往菜地跑。但他们做事很有原则,一家每样果蔬只摘一个,如果照着一家偷肯定要遭骂的。

  茄子胡萝卜花生红薯等等,他们都偷了遍。她带着六岁的栾江站在地头把风,晚上到家仲奶奶挨个给他们涂痱子粉。边涂边吓唬他们,不要往玉米地里钻,玉米叶子上不但有毛毛虫,里面还藏了各种坏人,有全国通缉的杀人狂,有专门挖人肾的恶人。总之就是不能去玉米地。

  那段时间确实有几个风靡全国的杀人狂,每到夜里镇上就门户紧闭,闹的人心惶惶。仲宛老远看见玉米地,扯着栾江就早早绕道,老害怕里面伸出条胳膊把他们拖进去,掏心卖肾。直到上初中慢慢懂事后,就再没去过菜地,说她带坏栾江也不算冤枉她。

  仲妈妈摘了不少的菜,有两样明显是栾江爱吃的。仲宛都快被蚊子咬死了,临走时遇上过来浇水的陈师傅。仲宛从仔裤口袋掏出个红包递给他,“这天怪热的,您老买点好吃的,抽两包烟。”

  陈师傅也不推辞直接就收下了,对着仲妈妈说,“宛宛就是个有出息的,我家那俩孙子一个没一个。”说着把车上的有机肥,尿素等肥料卸了下来。

  仲家统共也就一亩二分地,还是仲家迁来时,仲宛姥爷托熟人让仲爷爷置下的。二十多年前的地是很难买的,主要卖地的人少。那时候的土地就是农村人的命根。三年前她那读研的表哥,承包了十几亩开始种植有机蔬菜,他还特地去学习了一阵,请了位懂技术的指导管理。

  他承包的地恰好就挨着仲宛家这块,仲妈妈就把自家荒废的地也给了仲宛表哥。仲宛表哥就给仲宛留了几分,让自己这里的技术人员也帮衬管理,丰收的菜可以用到仲宛的菜馆。技术销售各方面稳定后,仲宛表哥就出国了,把这块地完全交给了舅舅打量,也算是给舅舅找个消磨的事干。

  仲宛过意不去,执意要自己种植的这块地,肥料什么的都自己买。陈师傅帮她打理,她每个月给个小红包。自家地里有的用,就用自家地里的。没的用就买舅舅家的。菜馆的菜好吃,除了张师傅高超的手艺外,还来自于这些有机菜。

  仲宛提着菜推开栾家门,栾江光着膀子,穿条大裤衩站在院里,仲宛赶紧背过身。栾江轻“嗤”了声,栾妈妈拍他一掌,仲宛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就转过身看过来。

  栾妈妈红着眼圈往栾江的背上涂膏药,仲宛提着菜走过去,栾江的整个背都是面目狰狞的疤,栾爸爸躺在摇椅上吹着落地扇,“男人身上留点疤有什么?没必要特意买什么祛疤霜,那东西都骗人的。”

  栾妈妈不愿听栾爸的风凉话,接过仲宛手里的菜,把祛疤霜递到仲宛手里,声音哽咽,“宛宛,你帮我给他涂。”话落,快步进屋。栾爸也没趣的站起来,跟着进了屋。

  仲宛看了眼栾江,栾江伸手拿她手上的祛疤霜,仲宛避过,朝着屋檐下的灯光示意,“往那边站。”栾江背着她站过去。

  仲宛把药膏挤他背上,围着伤疤轻轻的打圈,栾江身体颤了下,仲宛立刻拿开手,“是不是疼了?” 说完觉得这话挺白痴。

  仲宛摸着这些疤,有微凸出来的,有轻凹进去的,有些能看出是轻伤,有些就比较严重。仲宛会在比较严重的地方多涂几遍。

  虽然有风扇吹着,可栾江身上还是起了汗,仲宛涂一圈就会低头离近了吹干,让它在岀汗前赶紧吸收了。仲宛专注的涂着,栾江低声说,“不疼。”仲宛顿了下继续涂。从背部到肩膀,从肩膀到胸前,仲宛数了数大小十三道疤。胸前两道,肩上三道,背上七道,腰上一道,主要集中在背上。

  栾江僵直了身体,低头看她,“看着很吓人,其实伤得都不重。这些疤都是唬人的。”仲宛没接他话,继续涂他胸前的那道,又挤了药膏上去中指转着圈的打磨,然后低头吹干。栾江一把握住她手腕,仲宛抬头莫名其妙的看他。

  栾江定住她,眼睛似太阳下的玻璃珠,发出鬼魅的光。仲宛猛然醒悟过来,脸色瞬间通红,看他胸前疤痕的位置,又瞄到他下身,把药膏往他胸前一掷,踩下他脚骂道,“你臭流氓!”转身跑掉了。

  栾江把药膏放下,拿起栾爸爸放在摇椅扶手上的烟,站在了院里最角落的暗处,吸口烟看隔壁二楼最左侧的卧室亮起的灯。

  仲宛躺床上来回翻滚,好丢脸!

  仲宛隔天出来就碰到骑着摩托准备出去的栾江,扭头朝他“哼”了声。

  栾江双脚支地,胳膊里夹着头盔漫不经心的问,“哼什么?我比你更委屈。”

  仲宛气死了,指了他半天…你…你你…你…!

  栾江问,“我怎么了?”

  仲宛咄声,“你恬不知耻,你流氓,你……”

  栾江懒腔懒调,“你是有妄想症?还当自己十八呢?”带上头盔打着火,车尾对着她轰鸣两声,留下一道尾烟。

  …………

  仲宛朝自己车轱辘上踹了脚,气死了…,他妈的气死了…,讽刺自己年龄大。

  他妈的…!

  仲宛停好车,抱着泡沫箱往菜馆走,边走边唾弃自己的战斗力,在脑海组织了一箩筐的词汇,想好了下次怎么怼回去,并且怼的他心服口服最好能当场认输。就算他执意求饶自己也绝不原谅,还要当着他的面像女王般高贵冷艳的扬长而去,留他在原地哭去吧。

  仲宛越想越过瘾,恨不得栾江立刻马上出现在她面前,能让她把这一幕实现。

  仲宛想的太入神,丝毫没留意已经红灯了,自己还在斑马线上走。

  右侧驶过来一辆车,对方并没有放缓速度,他大概以为仲宛会加快脚步离开斑马线,没想过仲宛可能会压根没留意到他。他紧贴着仲宛驶过去,倒车镜挂住仲宛的胳膊把她挂倒,泡沫箱里面的蔬菜滚落满地。

  仲宛毫无防备的摔倒地,手跟胳膊划破了皮,她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忍着痛,不屈不挠的站了起来,因为路面太它妈烫了,再高个几度,沥青都能融了。

  …………

  脚腕处一阵刺痛,抬头四下张望,试图找到肇事者。前边司机赶紧停车过来。

  仲宛胳膊上的伤口鲜血直流,看着老吓人了。肇事司机不知如何下手,只能连安慰带道歉,搀着仲宛的另一条胳膊把她扶上车,再把满地的蔬菜捡到后备箱,带着直接去了医院。

  仲妈妈找了半天没找到仲宛带回来的银行卡放哪了?仲宛开私菜馆大部分都是问她借的,昨天递给她一张卡说里面连本带息,还有去年的利润都交给她。说以后这就是她的体己钱,自己随手一放不知道放哪了,找了老半天都没找到。拿起手机就要给仲宛打过去,还没打,仲宛就打了过来。

  刚接通一个陌生人问,“你是这个手机的家人吧?刚这姑娘被车撞了,肇事者把她拖上车带走了………。”

  对方噼里啪啦说了通,仲妈妈一时消化不了,懵懵懂懂的说,“我姑娘刚离开没多久?”

  对方说,“你是不相信我呗?她抱着一个泡沫箱,里面都是蔬菜对吧?我是临街卖特产的,刚好瞧见你姑娘浑身是血的被拖上车,车开走后我在车底下捡了一个零钱包,里头就装着零钱跟这手机。”

  仲妈妈听到泡沫箱跟蔬菜就明白这是真的了,立马慌了神的走到院里,又急切的推开栾江家的门。

  栾妈妈在屋里绣十字,仲妈妈颤抖着身子问栾江在哪,说仲宛出车祸了。栾妈妈惊了下,赶紧打电话让栾江回来,没两分钟,门外一道摩托的急刹声。

  栾江推门进来,栾妈妈急忙道,“江江,你赶紧开车进城,宛宛出事了,浑身血的被人拖走现在下落不明。”

  栾江脑袋“嗡”的一声,本能的不信,“我上午还见她。”

  仲妈妈缓过来劲,把手机递给栾江,断断续续的讲了事情的始末。

  栾江持怀疑的态度打过去问情况,边听边找车钥匙上车,进了驾驶座找不到钥匙孔,栾妈妈隔着窗户不放心的喊,“你可别慌,你慌了宛宛怎么办,一定要注意开车。”踌躇的看他右脚问,“要不找个人开吧?”栾江抬头看栾妈妈一眼,轻吁口气沉静下来,按着启动键发动着车。

  栾江找到事发地,路面上确实有血迹,又找那卖特产的问了详细,转身就往菜馆走。卖特产的看浑身是汗的栾江,心里暗暗惋惜,这么周正挺拔的小伙,怎么是个跛子。

  栾江尽最大的速度跟在仲妈妈身后,仲妈妈推开菜馆的门,苏敏一脸惊讶的看着他们。

  栾江粗喘着气问,“仲宛呢?”

  苏敏莫名的摇头,仲妈妈瘫坐在椅子上,苏敏有点磕巴的问,“仲宛不是昨早上回去了么?”

  栾江出去给栾爸爸打电话,问他有没熟人可以调监控,栾爸爸说,“你赶紧报警,报了警就可以申请看监控。”

  这边仲妈妈哭着把事情经过大概讲了。苏敏捋了下自己的关系网,张师傅也捋了下关系网,倒认识俩人,可重点没电话呀。苏敏跟张师傅对视一眼,俩人丧气的站在那,都是平头老百姓哪会认识什么人物。张师傅突然一个激灵,说有这区片警的电话,跟他还挺熟,立刻就打了过去问情况。

  栾江从监控里看到仲宛虽满胳膊的血,但没性命之忧,瘫坐在椅子上搂起T恤下摆朝脸上擦了把汗。

  民警调出车牌一路查找,车子最后停在了就近的一家医院。栾江朝民警要了两杯水喝下,道了谢就出来。看着游客熙攘的路口,找到车直接开去医院。

  坐在急救室的仲宛胳膊被划伤的不算厉害,因是大中午,血流的比伤口严重。手掌擦破了皮,脚踝韧带也扭伤了。用仲宛的话说,她这辈子死都不怕就怕痛,她忍不了痛。

  急救室的人也多,等了十分钟才有人过来给她处理伤口。医生拿着医用棉刚碰到伤口,仲宛的眼泪哗啦啦就往下流。她没哭出声,就是咬着牙齿默默流泪。

  伤口是真疼,火辣辣的疼。

  这模样把医生跟肇事司机吓得够呛,医生正准备再下手,一对夫妇哭天喊地的过来,男人怀里抱了个大面积烧伤,浑身抽搐的孩子。女人哭的嘶哑,医生赶紧过去吼道,“烧伤不能这么抱!”随即接过来就往里面跑。

  仲宛被撂在了这。

  过了片刻,医生才过来问仲宛能不能再等会,仲宛忙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小伤,那孩子比我严重多了。”然后默默的坐在那。肇事司机也陪着她,顺便解释着当时的情况。

  仲宛分散注意力似的跟对方聊,血是止住了,可伤口还没怎么处理。急救室里的医生护士都忙的团团转,看起来数她伤的最轻,过了好大一会儿,医生才擦着汗过来。

  医生拿起她的胳膊,涂上消炎水清理伤口,仲宛咬着嘴唇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伤口躲避着医用棉上的药水。医生大概见多了也没工夫安慰她,简单明了的威胁,“如果不处理就会感染,感染了整条胳膊都要截掉,不但影响到胳膊,还会影响其它位置后果很严重。我这会忙的……。”仲宛听到截胳膊泪流的更急了,简直是人工小瀑布。

  栾江找过来就看到这幕,仲宛紧咬着唇表情痛苦,脸上泪汗交加。

  栾江快步过来,接过医生手里的医用棉,“我来吧,我学过这块。”医生麻利的把药盘推给他,给他讲了遍上药的顺序,匆忙的离开了。

  栾江看了眼肇事司机,那司机往前一步慌忙解释,栾江说,“你也走吧。”司机愣了下。栾江看着仲宛,对司机说,“你送她过来,就算扯平了。”

  司机连连点头感激,“太谢谢你能理解了,我们俩都不是有意的。”

  第7章 若无其事

  栾江左腿蹲着,右腿膝盖着地,跪蹲在她面前观察了伤口说,“我尽量轻点,疼了你就哭出来。”

  仲宛轻点着头,栾江看她咬破的嘴唇,干脆起身跟她并肩坐在床上,调整好位置,把药盘放床上,左肩膀递到她下巴,“痛了你就咬,我皮厚不怕疼。”拿起她受伤的胳膊耐心轻柔的擦拭。

  仲宛的泪在眼窝里打转,栾江把肩膀递到她嘴边,仲宛新仇旧恨一口狠咬上去。一方面是疼,一方面是报上午的仇,要不是他的打击嘲讽,她也不会遭这种罪。

  处理完胳膊又清理手掌,低头对着伤口吹了吹。医生过来观察了下,看着他问,“处理的不错,难不成是同行?” 栾江摇头没接话。

  医生看他不情愿回答也就没勉强,拿掉仲宛脚踝的冰袋叮嘱道,“脚踝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一个礼拜也差不多了。”

  仲宛问,“不需要涂药么?”

  医生头也不抬道,“犯不着,静养几天就好了。”又补充道,“胳膊伤口不要见水,这情况是要缝针的,担心你们姑娘家留疤不好看,回家多注意别感染了。”

  栾江扶着仲宛站了起来,仲宛的脚踝肿了,走路肯定是不行了,回头打算借个轮椅,拐也成。

  医生胳膊里夹个本子经过,指着栾江说,“小伙子,别傻站啊,倒是抱起你女朋友啊。”

  栾江弯腰一把抱起,仲宛吓得叫了声,连忙拍他肩膀让她下来,栾江看着她,“我还没废。”

  仲宛呆住也不敢说话,双手紧攀他脖子,尽量不给他制造难度。

  仲宛听着栾江的喘息声,他一顿一步走的很慢,但是很稳。额头的汗顺着两腮往下流,她搂紧了栾江,脸贴在他肩膀,俩人身上都汗津黏糊。

  栾江接住了仲妈妈,跟苏敏他们交待了番,仲宛需要在家休养一段。苏敏点头摆手,“好好,这边让她尽管放心吧,一点事都没,让她好好在家修养。”

  栾江开车又回了四合院,仲妈妈下去收拾了几套换洗衣服,一起就回了镇上。

  仲宛是哭累了,眼睛又肿又胀,半躺着在后面睡着了。仲妈妈抹着泪压低了声说,“要不是你张罗着忙前跑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爸走的早,把我们孤儿寡母的撇下,宛宛要是出点什么事就是要我的命。她姑姑在国外,小叔……唉,不提了,当年他爷爷就说过,家里至少要有俩孩子,将来相互也有个照应,她爸曾提出要抱一个回来,他爷爷摇头说没缘分的事就不强求。”

  “宛宛这性子我知道,有点死心眼,这些年家里大事小事都是她撑着,以前爱玩爱闹性子拘不住,总觉得不成个样子。自打她爸爸走了后就一下懂事了,以前盼着她懂事,现在懂事了又心酸,唉……”

  栾江从后视镜里频频看向仲宛,正大光明的。仲宛睡的不舒服,胳膊一直架着,眉头打着结,不知道是痛,还是做了不好的梦。

  仲宛有双杏眼,跟人对视时,眼睛似一本书,让人不禁想要窥探书中的内容。笑起来很有感染力,眼角上扬,鼻子翘翘。哭起来五官会一皱一皱,神情像个讨不着糖果的三岁孩子。嘴巴精致唇形饱满,脸型偏鹅蛋,稍稍有些婴儿肥,眼皮底下有个浅褐色的小痣。五官分开看并不出众,出众的就是恰好出现在同一张脸上。

  栾江眼睛从仲宛身上移开,看眼仲妈妈问,“仲姨,你理想的女婿是什类型?”

  仲妈妈笑道,“你这孩子,问的是什么傻话?当然得是如她意的!”

  看看窗外想了想又说,“得是两情相悦,如果对方事业有型,成熟稳重,能再大她几岁那是再好不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拽不回来。俩人拌嘴的时候他能包容点,知道疼她惜她体贴她,能为她遮阳避雨,这就是我想的。”看眼仲宛叹口气道,“你宛姐主意大着呢,谁知道呢!”

  栾江慢慢滑行到路口,打了个转向不疼不痒的说,“疼她惜她包容她,这些跟年龄没关系,取决于对方有没把她放在心上。”随即又补充,“事业有型,成熟稳重的男人,都把重心放在事业上了。”

  仲妈妈也认同的点头说,“我是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被父母捧手心里长大的,跟我们那时候比不得。男孩子本来就晚熟,两个同龄人吵起架来互不相让。我就是乡镇长大的没什么见识,想法就很务实。你们见多识广有文化有修养,价值观多样想法也就多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我们这辈人不行喽,怎么说中间也隔着二十多年讷…”

  栾江没再接话,车厢寂静,只有“嘀嗒…嘀嗒…嘀嗒…”的转向灯声。

  停好了车,仲妈妈先拎着东西进房间开空调。栾江打开车门一条腿半跪在后座椅上,一只手揽起仲宛的腿,另一只手托起她背,借力站了起来稳了步伐往家走。

  上台阶时右腿无力,没平衡好摔倒在台阶,仲宛正在睡梦中,扭伤的那只脚着地,突然被惊的抽搐了下,表情痛苦的睁开眼。

  自己半躺在栾江的身上,头跟受伤的胳膊被他护着,栾江整个身体完全着地。仲宛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赶紧借着台阶起身,拉着栾江的胳膊吼,“你逞什么能呀!”

  栾江推开她的手,自己也借着台阶爬了起来。

  仲宛看着他的脚,瞪着眼焦急的问,“脚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栾江别开了脸,调整了表情摇头说,“没有”。看了眼仲宛的脚踝没再说话。

  仲妈妈出来冲仲宛嚷嚷,“你大呼小叫什么呢?整天就显着你了!”补充道,“你俩站这,是嫌天还不够热?”说着下来扶仲宛往屋里进。

  仲宛走路一瘸一拐,仲妈妈打趣,“你俩可真是双难姐难弟”。

  仲宛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仲妈妈也暗打自己嘴巴,觉得这话不合时宜,扭头就招呼栾江进来吃西瓜。

  栾江站在原地,“仲姨,我先回去冲个凉,晚会再过来。”仲宛回头看他,她心里清楚刚摔那一下对他的打击,也担心他脚到底有没有伤着?看着栾江转身稳步的走出院子,仲宛心里闷,鼻头酸,垂着头进屋,眼泪悄悄掉在地板上。

  栾江到家后,栾妈妈凑过来问什么情况,栾江大概说了,栾妈妈起身就往仲家走。栾妈妈已经好几年没进过仲家门了,除了两个孩子这两天相互串个门,她们大人之间能避则避,避不掉就点个头,尴尬的聊句场面话。唉……造孽呀!

  栾江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的上楼,坐在床上瞪了会眼。屋里像个桑拿房,汗珠顺着脖子胳膊往下畅快的流。抬起受伤的那条腿,把鞋子脱了袜子褪了,做了个轻微的按摩。给马谡打了个电话,拿着衣服踮着脚去了卫生间。过了片刻,马谡开着摩托过来,载着栾江往马爷爷的诊所去。

  马爷爷退休前是市医院骨科的医生。自从退休回来,不管是大人小孩,还是老人孕妇,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找上门。马爷爷一再解释自己是骨科!骨科!其它都不擅长。但大家都会自动忽略掉“不擅长”这三个字。

  在镇上人眼中,医生都是全能型的,能医好骨头,感冒发烧的小病更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方面是马爷爷是位仁医,他的药只收个成本价,自家没的就开个药单给他们,推荐个信得过的药房。

  镇里也有医院,可大家有点小病不愿往医院跑,一来麻烦二来贵三有挂号费。

  马爷爷索性就让学医的马谡毕业回来开个诊所,自己又苦啃了大半年的医书,跟同行学习了段日子,一大把年纪硬生生的把骨科给转成了全能。

  马谡平日在城里医院坐班,内科什么的都擅长,造化弄人却在男科工作。如果遇到夜班第二天他就回来,不累也坐坐诊,累了就睡觉。马谡跟栾江属于铁瓷,穿开裆裤就认识,初高中都同所学校。大学嘛,马谡是在南京。整个小镇没一个人跟栾江是大学校友,最多是一个城市。

  马爷爷听到摩托声擦着手就出来,栾江跟马爷爷打了招呼,马爷爷从大褂口袋里摸出副眼镜擦擦戴上,示意栾江进休息室。栾江指着刚扭到的位置,马爷爷来回捏着查看,半晌抬头,“事不大。”让他躺床上按摩他小腿,“你以后必须注意休息,走路一步步的来,不要慌张不要用力,最重要不能跑,你这姿势跑起来实在难看,会吓跑小姑娘的。”

  …………

  过了会又说,“你每周多过来两趟,不要自己在家做复健,力度不行也拿不准位置,没事你就多过来不要嫌麻烦,还有人几年都恢复不好的,你这才半年,慢慢来吧。”栾江点头。

  马爷爷问,“跟你爸聊了没?”

  栾江无所谓,“没,没指望的事,以后恢复了更好,恢复不了就算了。”

  马爷爷斥责他,“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态度给我积极点。”说完就走了出去。过会又进来,“今天就先按摩,你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随时过来,我理解你是怕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可人就该在希望中活着。别乱想,赶紧找个姑娘谈恋爱去!”

  栾江尝试着把脚跟放平,整个脚掌完全着地的走了下,还是不行,烦躁的拿起烟下楼。栾妈妈半躺在沙发上看肥皂剧,吐着葡萄皮问,“出去啊?”

  栾江嗯了声,“门口。”

  今晚有风,栾江站在路灯下,挡着火点着烟,刚他妈爽的吐了口烟圈,对面二楼窗户探出个脑袋瓜,雄赳赳气昂昂的喊,“栾江,我告你爸你抽烟,小心他打断你狗腿,扒了你的皮。”

  栾江本能的扔掉烟,随后反应过来这不是十年前了,又点上根,对着她无声的吐了口烟雾。仲宛认为这是种挑衅,正要再喊,仲妈妈吼她,“你咋呼啥,腿瘸了都不安生。”

  仲宛低头看院里的妈妈,指着外面的栾江,“妈…妈…,栾江他不学好,他抽烟。”

  栾江听到仲妈妈的声音,随即又掐了烟,挪了个位置。

  仲妈妈推门出来,“别站这喂蚊子了?赶紧进来有好吃的。”窗前的仲宛那个不服气呀,瞪着眼看栾江,栾江眯她一眼,跟着仲妈妈进了屋。

  仲妈妈炒的大盘鸡,据她说是正宗新疆的。别管正不正宗确实是好吃。

  栾江其实刚吃过饭,架不住仲妈妈的热情又坐在了餐桌旁。仲宛扶着楼梯扶手,一路咯噔…咯噔…的下来。

  仲宛嚷道,“妈,你居然吃大盘鸡,我都这样了。”

  仲妈妈回,“怎么,我该吃中药啊?”把餐椅拉出来道,“特意给你压惊的,坐好了吃吧你!”

  仲宛往自己碗里夹了个大鸡腿,冲对面的栾江,“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栾江眯着眼看她,“大二。”

  仲宛瞪着眼,“大二,十七岁?”眼睛扫到餐桌上的筷子,拿起就往他胳膊上敲。

  仲妈妈端着碗白面出来,倒进大盘鸡里,“你怎么老欺负栾江?是不是皮痒?你们把面拌下,最近上火厉害我要煮点绿豆水。”

  仲妈妈离开,仲宛继续道,“本事啊你,这么小就学坏。”

  栾江挑了口面,“我小不小,你不知道?”

  仲宛呛了下,憋着气鼓着脸瞪他,栾江靠在背椅,不紧不慢的问,“十七岁抽烟要是坏,十八岁你睡了我算怎么回事?”栾江心里躁,他不想看仲宛若无其事的一副姐姐姿态自居,她想当姐姐,那也得他甘心当弟弟才行。

  仲宛看着栾江挑衅的脸,他把她想要维持的一切都给撕破了,放下筷子转身就上楼了。

  栾江也没了胃口。

  过了会仲妈妈出来问,“她不吃饭去哪了?”

  栾江指着楼梯示意,“楼上。”

  仲妈妈把手里的两碗绿豆水晾桌上,解着围裙说,“江江,你上去看她那空调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坏了。”转头又问,“今天是不是累坏了?”

  栾江站起来笑道,“我这像有事?”

  仲妈妈放心道,“跟宛宛说声我去她舅舅家了,她舅出差刚回来。”

  栾江推开卧室门,仲宛穿着个及膝的大背心,站在电扇旁折腾空调遥控板,把电池抠出来咬了咬再放进去,卵儿还是某用……。

  栾江打量了空调,明显是断电了。

  看了眼空调插头,走过去把多功能插座的插头插好,空调指示灯亮了。

  仲宛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栾江,又看了眼空调跟多功能插座。

  …………

  第8章 无条件配合

  栾江看着仲宛,也站在了电风扇旁,两人吹着风都不说话。

  栾江打量着摆放在书桌上的合影,表情狰狞的他背着笑靥如花的仲宛,那年他十四,仲宛十八。

  相框最下面还夹了俩人大学时的大头贴,刚到他肩头的仲宛倚在他肩膀,故作小鸟依人状,他一脸的坏笑。

  仲宛不自在的说,“你看那时候我们多快……。”

  栾江拧眉不耐烦的打断,“我可不觉得,那是你自欺欺人。我可没见过当姐的把弟弟给睡了,还想要继续当姐弟的。”

  仲宛抬头看他,“那你想怎样?你又没吃亏,吃亏的……。”

  栾江打断,“你怎么知道我没吃亏?我留给媳妇的处,被你给破了。”

  ……………

  屋里凉快了些,仲宛压制住那股躁劲,开解自己不跟这杠精来劲,你越生气他就越来瘾。

  仲宛关了风扇,不急不缓的说,“太遗憾了,你要是有层膜,我愿意掏钱带你去医院补。”话落,咯噔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小沓钱,数了两张最大面额,又把上边的三十五块七毛钱也拿了出来,卷一卷塞进栾江的裤子兜里,“呐,买点营养品,不能给你更多了。”

  栾江反手锁上门,仲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在了床上。栾江把她受伤的胳膊拿开,看着她,“我要放过你,是你再三挑衅我的,既然收了姐姐的钱,我也不能不办事。”对着仲宛的嘴巴吻上去,一只手撩起她背心一路往上。

  仲宛吓的不敢出声,眼睛定住他看。栾江抬头看她眼睛,额头的汗打在她脸上,栾江闭了闭眼趴在她身上平息。过了会儿,把她衣服给拉好,摸着她的眼睛,大拇指抿掉她眼角的泪,低沉着声音,“宛宛,以后不要理我,不要跟我讲话,见着我尽量就避开,不要给我任何希望。以后你要我当弟弟,那我就当你的弟弟。你想要怎么样都行,我无条件配合。”

  仲宛看着栾江一跛一跛的走出去,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有东西堵在了喉咙。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不想看到他这幅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她知道他一定经历了什么,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没想过要当什么姐姐。

  仲宛在家待了一个礼拜,连大门都没迈出过。她感觉脚没多大事了,傍晚坐着栾爸爸的车进了城。

  栾爸爸在国税工作,周五下班回来周末傍晚再回去。栾家在三环有套房,是栾江八岁那年买的,现在放了租,栾爸爸跟同事合租在单位附近。

  车从加油站出来,栾爸爸看她一眼认真道,“宛宛,你是个好孩子,栾江打小就听你的,你的话比他姐的都管用,以后有机会,叔叔请你多跟他说说话。他领导有给他安排工作,他不愿意去城里,估摸他以后会留在镇上。我担心长时间下去他会变的封闭跟孤僻。”

  仲宛低着头没接话,车了静默了片刻,仲宛抬头问,“他为什么不愿来城里?他腿…,他发生了什么?听我妈说栾江是立了功的?”

  栾爸爸轻嗯了声,“是立了功,半年前立下的。他指导员有跟我通电话。具体受伤原因在队里是保密,我至今也不清楚他在队里属于什么性质。我知道栾江往上提的很快,我琢磨着可能是学历的原因。”

  仲宛低声说,“我以为是义务兵。”栾爸爸摇摇头。

  仲宛问,“他在镇上想做什么?”

  栾爸爸摇头,“不清楚,他也没跟我聊过。那天听他跟马谡聊天提到了汽修厂。我后来琢磨也不是不可能,上学时他就对维修这块感兴趣。也不急这一时半会,让他在家好好修养一段。”仲宛看向窗外没接话。

  栾爸爸叹了口气,“退役回来是他执意提出的,他领导说他打了几次报告。有机会你帮我探探他口音,看他有没什么心结,对未来有什么规划。”仲宛点头“嗯”了声。

  车里气氛有些伤感,仲宛找话问,“栾叔,您老的工资够付房租么?”

  栾爸爸敲她脑袋,“瞧你这话问的,绰绰有余。” 叹息道,“我们比外地人强太多了。总觉得你们这代年轻人,承受的精神压力远超乎想象,你留意下地铁里头,十个年轻人四个得有白头发,我都还没两根呢。”

  仲宛看向窗外的公交站台,三十七八度的天,穿着衬衣打着领带的年轻人,挨个的给人发楼盘广告。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会接,理都不理。她曾经也特烦这种,入了社会理解世道艰难,人活不易。曾经在地铁口遇到过位西装革履的大叔,拿着沓宣传单,坐在楼道暗处啃着馒头就水喝,那身打扮跟吃的食物实在违和。

  这些年遇到各种传单也会接下,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没人愿意扫大街,没人愿意发传单,没人愿意送外卖,没人愿意当建筑工人,都不过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也不会有人愿意当外地人。人有时活的远不如一条狗,德国犬日本狗的地位远超越了人。

  不能理解为什么同一种肤色,同一个民族,同一个国家的人,在不同的大城市会受挤兑。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恶意抨击外地人或某个城市的低下素质,这行为本身就耐人寻味。

  栾爸爸惆怅道,“物质虽说越来越充沛了,这精神就不一定了,谁说你们这代人吃不了苦?你们可比我们能吃苦多了。”

  仲宛正色道,“栾叔,我有个细思极恐的看法,你说等到我们这代年轻人老了,将来往那养老院一坐,喝茶聊天的都是一帮老太太,娘子军,你猜男人去哪了?”

  栾爸爸好奇,“去哪了?”

  “骨灰盒呀,本来女性寿命就比男性长,你不是说十个男人,四个都白头发,还不算那些谢顶的。细思极恐啊!你说这将来是不是为国家省了一大笔养老………。”

  栾爸爸拍她脑瓜,“瞎胡咧咧。”

  仲宛喝口水,“这不就开个脑洞嘛,对了栾叔,你有好股推荐么?”

  栾爸爸说,“你可安生吧,还炒股,不懂还瞎折腾,你就好好攒着买房吧。”

  仲宛说,“我这不闲着没事,买两万块钱的扔在那练练手,赚了更好,如果赔了也影响不到我,我不卖不就是了。”

  “你还是歇歇吧,懂的都还赔呢,更何况你这不懂的。”

  仲宛道,“有句俗话说的好,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一头栽进股市的都说是懂行的。”

  “就你贫!不过人还是很有意思的,开户的时候就有提醒“股票有风险,投资要谨慎”,可炒股就偏偏看不到风险跟谨慎这俩词。也看不见倾家荡产跟跳楼的,只看到赚钱的。这边骂着股市跟房价,那边有钱就投资。”随即补充道,“我股票拦腰赔了三十万,卖也不是,不卖也不是,等过阵跌到底了,我就再补补。我就不信它还能跌破发行价!”

  ………

  仲宛看到六号线,赶紧摆手,“栾叔,停…停停…停…停停停,我就在这下,坐地铁也没几站了。这位置离你单位近,咱俩都方便,我走了栾叔,拜拜。”一溜烟就融进人群里。

  ………

  仲宛推门进来,苏敏拉着脸在训斥小湘,抬头打量了仲宛,“挺全乎,没缺胳膊少腿。”

  仲宛翻白眼,“你还挺遗憾?”

  张溪从后厨出来看见仲宛,跑过来抱着她嘘寒问暖,接着又参了苏敏一本,“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苏敏在身体上虐打她,行为上□□她,语言上攻击她,精神上折磨她。”

  仲宛无视她这一段话,朝她递了个眼色,动口型问,“怎么回事?”

  张溪撇嘴,“我可没那脸说。”扭身又进了厨房。

  仲宛看向苏敏,苏敏朝她摆手,“我也没那脸说,让她自己跟你说吧。”

  小湘满不在乎道,“张总私底下说喜欢我,我们就聊了两句,又没有怎样?大惊小怪。”

  苏敏看她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质问道,“你可拉倒吧,怎么个聊法对方就送你部七八千的手机?人家老婆电话都打给我了,聊天记录也发给我了,你还死鸭子嘴硬?你说,你怎么想的呀!他当你爹都嫌大。你长这么漂亮又机灵,大把的未来可选择,为什么走这条路?”

  小湘就站在那扣着新做的指甲,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没偷没抢,是张总先找的我,又不是我找的他。”

  张溪捧着杯奶茶斜靠在酒柜上,眼神流露出对小湘的不齿。

  苏敏气的转头不说话,小美在来来回回的拿餐具,对发生的事不闻不问。这个点包厢已经坐满了,仲宛朝着喝奶茶的张溪,“你就知道吃,你没看小美忙的团团转。”张溪放下奶茶就跑去后院包厢。

  仲宛对苏敏说,“把她这月工资给清了,宿舍先让她住到月底。”

  苏敏气愤说,“我也是这么处理的,她不乐意,非要我给她一个月工资,这月才干了几天啊,她倒真能恬的下脸。”

  小湘不服道,“这是我应得的好吧,是你们主动辞退的我,我找工作还要耽搁些时间呢!”

  仲宛朝苏敏摆了下手,“给她结。”随即面向小湘,本想对她说点什么,又看她那副态度,转身进了厨房。

  侯峰在配菜,赵易阳在切菜,张师傅掂着锅在翻炒装盘,侯峰再过来把盘给摆好,端出去递给张溪。大家有条不紊的忙着,也没人搭理仲宛。张师傅回头看了她一眼,瞅瞅她胳膊跟脚,又继续开始翻炒。仲宛觉得站这尽添乱,就进了后院。

  夜幕下的小院在仲宛看来很美,顺手摘了串葡萄,也懒得洗,随即拿着坐在台阶上,台阶残留的余温还没完全褪去。四周的窗户透出暖黄色的光,余光穿过石榴树打到地面上,包厢里传来碎碎低语。仲宛垂头剥着葡萄,有种置身家里的感觉,有爷爷奶奶,有爸爸妈妈,还有经常来蹭饭的江江。

  仲宛把乱七八糟的事放空,闭眼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没过一会儿,张溪就偷跑过来,坐她身边不忿道,“宛姐,就这么让小湘走了?就不该给她结工资,你说这小姑娘连部手机的诱惑都受不起,听说家里是湖南哪个村的,初中都没念完,你说这外地人来打……”

  仲宛递给她颗葡萄,“你就不让我清静,这件事跟她是不是外地人,家是不是农村的没直接关系。硬要说有关系,那就是书读得不够。小美她俩是老乡,小美还是小湘介绍来的呢。你看看小美,长得没小湘漂亮,嘴巴没小湘甜,可侯峰跟赵易阳就喜欢她?这是为什么?”

  张溪鸡贼道,“哇喔,老板的眼睛真雪亮,什么都瞒不过!”

  仲宛摇头,“把你的精明劲分给小美一半,小美的文静气分你一半。你爷爷一点没错!你就是个滑头。”

  张溪道,“敏姐你俩都讨厌,怎么都成我爷爷了。我知道小美品性好,可我俩性格就是不一样嘛,我也想变的稳重,懂事。可我就是控几不住记几呀!”

  仲宛敲她脑门,“没让你变成小美那样。你俩各有优点,各有缺点。你把偷懒耍滑的劲压压,闲的时候你滑头,忙的时候你也滑头?要是在公司上班,你这种滑头最惹人厌。”

  张溪望天,“宛姐,滑头都是忙的时候耍,闲的时候用不着耍!你把我工资均给小美一点点点,她确实干的比我多。我就是…,我就是滑头嘛,我只是有点滑而已,你还没见过跟泥鳅似的呢,好啦好啦好啦…,我去忙啦!”

  ………

  仲宛起身进屋,苏敏红着眼圈在算帐。仲宛问,“这是怎么了?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

  苏敏咳了声摇头,“没事,就是想起我大学时的事了。这女孩子,无论如何都要多读书,开眼界见世面,从小就要打基础。小湘这事我有责任,以前我就发现了。顾着她脸面侧面点过她,没想到屡教不改。”

  “那天有个客人来吃饭,说我们这的小姑娘很热情,经常发微信给他,把我脸给臊的。那时想着她太小再给次机会,哪知道会这样。张总老婆也常带朋友过来吃饭,我俩还挺熟的。傍晚打电话过来,说早就耳闻我们这还干些私下勾当。我就跟人煽了一巴掌似的,那脸疼的。”

  晚上下班开了个会,仲宛把小湘的事说了,大家本就一个集体也没什么好瞒的。仲宛补充说,“以后工资都涨三百,张溪的待定。”扭头问张师傅后厨还需不需要人手?张师傅摆手,“不需要,我们仨配合的很好。”仲宛说那就再招俩包厢的,张溪拍手,“好呀,好呀!”

  张师傅瞪了她眼,她立马伏低做小。

  包厢一共也就六个,每天中午十一点到晚上九点,陆续能接二十桌左右。北京跟其它城市不一样,其它城市下午两点到五点休市。北京有名的饭馆三四点都能坐满。

  一般老食客都会提前电话过来,苏敏会看着安排时间,让厨房提前备菜。私菜馆跟那些声名在外的饭馆不能比,这种比较小众。有些人就不喜欢闹哄的饭店,喜欢环境幽静,私密性好的菜馆。

  下班离开的时候,张溪跑到仲宛面前,“宛姐,我工资这事你私下告诉我就成了嘛,毕竟我是个姑娘家嘛,之前是偷耍滑头,现在被你拆穿了,这让我以后很被动呀……!”

  …………

  第9章 漏风的筛子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月中旬,还没等到第三场秋雨,大爷大妈就已经穿羽绒服了。

  当然也有一些愣头青还穿着短袖,咬牙潇洒的挺走在秋风中。

  仲宛坐在前台一声喷嚏一把鼻涕,苏敏递给她杯极浓的感冒颗粒冲剂,仲宛用那富有质感的声音说,“这都没多大用,还不如一粒感康来的干脆,”说完,闭着眼犟着鼻的一口闷下。

  苏敏递给她一大杯白开,仲宛眯缝着眼睛摇头,认真道,“不喝,听说越浓药效越好,喝太多的水都给稀释了。”

  苏敏一脸懵逼状,“???你说的是啥玩意?照你这逻辑直接干吞不是更好!”

  …………

  仲宛把条羊绒披肩整个从头上裹下来,只露张红扑扑的小脸,“我不跟你这杠精说话。”

  苏敏接话,“你这呆瓜,等下千万别吃感康,这俩要相斥,我可不想看你七窍流血的惨状!”

  仲宛正要回击……

  “哐叽”一声,门被大力拉开又反弹回来,站在门口的张溪也被自己的力大如牛给惊到,赶紧回头摸摸门,“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注意。”

  仲宛裹紧了披肩,“给你个时光机倒回十秒前。”

  张溪出去然后再进来,温柔的推开门再轻轻的合上,满脸洋溢,“嘎嘎嘎嘎嘎,老娘被公司录取了,下周一正式上班,老娘以后就是白领了!”

  …………

  仲宛喝口热水转头看苏敏,“赶紧把这位白领的工钱给结了,终于有公司把这尊大佛给收了。”随即双手合十,“今晚我们出去庆祝。”

  张溪看仲宛的打扮,“宛姐,你皈依□□教了?怎么戴起了头巾,你这是逛牛街逛出感情了?”

  仲宛抱着水杯暖手,“去去去…哪远往哪去!感冒呢小心传给你。”翻眼皮看张溪的打扮,一双短靴,光着条腿,上面一条连衣短裙,外面罩件精致的小皮衣,洋气且朋克。

  仲宛心生羡慕,“怎么不冻死你呢?”

  张溪咋呼,“怎么会冷?这才二十度大后天就又升温了。”话落,在她们俩面前转了圈。

  苏敏捂住眼睛,“妈呀,我眼被刺瞎了,我好像看到一条红色的大妈内裤,天啊,这年轻人真不讲究。”

  张溪彻底搂起裙子,“你好好看看,这它妈是安全打底裤,我本命年呢!”赵易阳跟着张师傅从厨房出来,张师傅看到这一幕血往上涌,进后厨抄家伙要出来打。

  张溪拔腿就跑,趁机朝她俩喊,“看你俩穿的跟黑寡妇样,再穿三十年都不过时。”

  “哐叽”一声,推门撒丫子就跑,张师傅拎着柄长长的菜勺子在后面追……。

  …………

  仲宛低头打量自己的衣服,“我穿的不好看?”

  侯峰半靠在沙发打游戏,“嗯,随便一件穿出来,都可以去参加白事。”赵易阳两手插兜,带着耳机晃头晃脑的走了出去……。

  苏敏看着候峰,“都这么闲?”

  侯峰头也不抬的说,“菜都做完了当然闲,是骡子你也得让它停下喝口水吧!”

  仲宛探着头一副鸡贼的表情,“侯峰,小美自个在包厢收拾呢?”

  侯峰收了手机站起来,“管我什么事,去趟卫生间。”随后拐弯往包厢走。

  苏敏咬着嘴唇说,“有手段啊!有本事你去把赵易阳那愣头青给降服了!”

  仲宛看着站外面的愣头青摇头,“这个算了,还是不惹为妙,小时候他爹可没少拎着五花八门的道具从我家门口经过。”

  赵易阳跟仲宛同一个镇。两家隔一条街。从小他就是个愣头青,在家谁都不服。你说十句,他一句把你噎个半死,往往他噎的还充满了哲理。他爹气的急赤白咧,今天拿着扫把,明天拿根鸡毛掸子,后天拎个小板凳,大后天铁锹,连菜刀都掂过!

  高中毕业后,他爸就来到仲宛家,想让这愣头青跟着仲宛出来磨练磨练。仲宛当时犹豫,他爹都管不住更何况她了。哪知他爸爽快的说,“你也别为难,他就在你那先待一个礼拜,行了你就留下,不行就让他滚回来。”话都说这份上了,仲宛自然不好推辞。

  不想他除了不爱多说话,爱听音乐外,没啥毛病。工作上不抱怨不怠慢,仲宛觉得他有时比侯峰更有责任感。赵易阳进来,问仲宛什么时间回镇上,仲宛想了想,“这几天有时间吧!”

  赵易阳说,“那行,到时你帮我捎点东西回去。”

  仲宛打趣他带什么?赵易阳挠头面带羞涩,“给我爸的两条烟,一瓶酒,我奶奶的风湿膏药,我在给爷爷买盒稻香村。”

  苏敏听到问,“可以呀赵易阳,没想到你还挺孝顺呢?那给你妈买的什么?”

  赵易阳露出俩浅酒窝,“我妈实在,她喜欢钱。”

  苏敏笑着说,“你妈可真实在。”这时小美拿了几个酒瓶盖子递给苏敏,苏敏推回去说,“这酒兑的奖是你们的,你留着下次来了给他们换。”

  小美略微惊讶,苏敏问,“以前的是不是给小湘了?”小美轻点点头。

  仲宛问小美,“这段日子那俩姑娘怎么样?”

  小美回答,“可以,眼里都挺有活的,有什么不懂的会主动问。”

  仲宛笑着说,“那就成,如果有问题随时跟你苏姐沟通。”小美点头。

  小美是个很知分寸的女孩,跟仲宛的距离把握的很好,介于老板跟宛姐之间。跟苏敏也没有很亲密 ,就是个实实在在做事的人,苏敏跟仲宛对她印象是极好的。

  赵易阳站在仲宛旁边,一边假装听歌,一边偷偷打量小美。俩人眼神如果撞一块就立即躲开。苏敏趴仲宛身边,“你说赵易阳跟侯峰哪个有戏?”

  仲宛笃定,“毋庸置疑,赵易阳。”

  苏敏说,“我赌一百块,肯定侯峰。”

  仲宛这下来精神了,“我跟十倍!”接着又问,“你是觉得小美跟赵易阳没说过几句话,跟侯峰还偶尔开个玩笑对吧?”苏敏点头。

  仲宛老道的说,“亏你还是早恋的人,一般人起初对喜欢的人都放不开,对于没兴趣的反而放得开。恋爱后对他的态度取决于喜欢的程度。”

  苏敏一副受教的表情点头,“就像你对栾弟弟?”

  仲宛推她一下,“你讨厌,不理你了。”

  苏敏促狭道,“你看,你俩要没奸情我跟你姓。两个月前你车祸,他的那个脸色。上个月他来送东西,你没见着他那副样…。”有桌食客走出来结帐,看见前台的仲宛,“哟,这不是仲老板,这青天白日的见你一次还不容易。”说完打开拎着的半瓶酒,“这次可不能再让你给溜了,必须喝一杯。”

  苏敏笑着说,“那行,相见不如偶遇,那就让后厨再炒俩菜我们继续喝一岔。”

  这人看看后面跟着的客户,又看眼手表,“这次赶时间,下次你可得好好陪我喝一杯,”边说边拍仲宛的手。

  仲宛忍着恶心,“下次一定。”

  仲宛抽出前台的湿巾狠狠擦了擦手背,去年碰到拉进去喝了杯酒,他手有意无意的往她大腿摸。她当场拉下了脸,要不是小美去前台把苏敏叫过来圆了场,肯定要闹的不愉快。

  苏敏安慰,“就当被狗咬了口,下次他预约我提前告诉你,你就先躲出去…。”还没说完,仲宛就打断,“我的菜馆,凭什么要我躲出去,下次他预定你就说没位置。”

  苏敏面无表情,“说什么孩子气的话 ?这点问题都应付不了,那就不要开门做生意了。我们做服务行业的避免不了会遇到这种人,我们可以说没位置了。可一次两次三次这么说,他会怎么想?他稍微给我们找点事,就够我们吃一壶了。平头老百姓的,你拿什么跟他斗,惹不起我们就躲。这不叫怂,这叫人生智慧,狗咬你一口你会咬回去”

  “就算咬回去,他不死你还徒留一嘴的狗毛,搞不好还得去打狂犬疫苗。何必呢,社会上这种人多去了,遇到一两个我们躲着走就行,总会有人收拾他们的,谁让我们是干这行的呢?” 仲宛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但明显没那么大情绪了。

  苏敏接着说,“你换个角度想,这货除了爱占点小便宜外,我们并没有吃亏。他人脉圈子广,每次都带不同的人来,我们客人不都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这不就是在利用他做活广告嘛?他上次摸你,你甩了脸子他不就收敛了?以后你不想见就躲着,你猜上次我看见他带谁了?”低头趴在仲宛耳朵轻轻说了一句话。

  仲宛转头看她,“你说的我都知道,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苏敏低声说,“我妈常说,遇到无能为力的事,千万不要钻死胡同,否则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你这才哪到哪啊?你能把店给关了?社会不公平的事多着呢?他就从没讨到过我便宜,我比你处事可圆滑多了。”

  仲宛其实早想开了,她就是想听苏敏的叨叨。没想到苏敏越讲情绪越低落,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仲宛故意逗她:“什么叫无能为力的事?”

  苏敏说,“地震了,山体滑坡了,发洪水了,下冰雹了,在这些自然灾害面前我们人类就是弱者,你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仲宛听她越扯越远,越来越伤感就赶紧打断道:“得得得……我知道啦,我要出去吸口霾,冷静一下。”

  仲宛推开门深深的吸了口霾,抬头望着雾蒙蒙的天,只能霾中作乐。以后天气越来越冷,雾霾也会越来越严重,能怎么办呢?总不能逃离出去吧。我们自己造下的孽只能自己承受,骂谁它妈的都没用。

  仲宛在门口站了会,摸着鼻子进屋问苏敏,“栾江什么表情?”

  苏敏看她,“什么什么表情?”仲宛不再说话。

  苏敏反应过来,挤眉弄眼道,“你说上次他来送东西啊?他也没什么表情。”漫不经心的补充道,“表情略显紧张的在门口徘徊,我喊了他声,他进来把东西搁下,眼睛把屋子角角落落都扫了遍。我说你有事出去了,他站了会就走了。”

  仲宛“哦”了声没接话。

  苏敏推她肩,“你们吵架了?你上个月都没回家。”

  仲宛摇头道,“没吵。”

  闵成奚约仲宛出来吃饭,说这冷飕飕的天最适合吃涮羊肉,已经拿过了号让她直接过来就行。仲宛随便套了件毛衣挎了包出门,走到路口那风刮的仲宛只想爹。犹豫一下又拐回去套了件大衣,裹了条围巾才出来。

  仲宛上了出租,又遇着个热情的司机。对方话意甚浓,没话找话,“你看现在这气候,秋天不秋天,冬天又太早,这才刚进入农历九月就已经裹袄了,这要是等到三九天可怎么办。”

  仲宛看向窗外,不是裹袄就是裹大衣,有几个挣扎着穿薄毛衣的绝对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跟小伙。

  师傅又自我安慰,“不过据说冷得越早,后面反倒是暖冬,交九天兴许就不冷了。”师傅指着外面裸脚踝的小姑娘,“你说现在这小姑娘多有意思,都不怕被冻坏了。年轻可劲折腾身体,看她们老了怎么办?”

  不是仲宛不接话,而是师傅太热情,话一段接着一段,压根不给她留接话的空隙。

  “去年零下12度,我就见到一小姑娘穿条膝盖漏洞的裤子,我的天啊,里面是白花花的肉,这膝盖将来能不落病?”

  仲宛想起大学那四年根本不知道秋裤为何物?初中高中有校服,奇丑无比型的。完全可以排队去少林寺练劈叉。校服这么丑里面加条毛裤也无所谓,她打小就羡慕韩国日本的校服,下雪天还能露出双腿来。

  大学后倒是自由了,可它剥夺了仲宛穿毛裤的权利,穿一条秋裤都显腿粗。大四那年外地室友说,不看一次升国旗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北京读过四年书。

  那是寒冬腊月天,在零下十五度的凌晨五点,仲宛穿了条膝盖微破的牛仔裤去□□。八点多拖着双近乎麻木的腿回酒店窝暖了两小时。那两个月仲宛都不敢跑步,膝盖那明显不一样,幸好当时穿了件非常非常厚实暖和的羽绒服,否则腿就要废了。

  打那以后,每年冬天仲宛裹的就跟北极熊一样,保暖裤早早就穿上。

  到了牛街,司机师傅的嘴都还没停过,趁着找钱的空档又对仲宛说,“咱们这年龄可比不得外头那些小年轻们!”

  仲宛怕自己误会,就问司机大叔的年龄,司机笑道,“比你大不了两岁,年尾我就四十头上喽!”

  仲宛感觉自己像漏风的筛子,刺骨的冷风扎透她。

  我日………

  我他妈才二十七,跟这司机差了整整十三岁……

  …………

  第10章 相亲《上》

  仲宛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的到了涮肉店。自我审视了下,黑短靴,深色牛仔裤,灰毛衣,黑色羊绒大衣,灰色羊绒围巾…,确实挺适合参加白事的。

  店内挤满了等号的人,工作人员叫着,“小桌308号,小桌308号。”仲宛抬头扫了眼排号显示屏,心生艳羡。

  闵成奚从二楼下来,拍了下她胳膊,“哭丧呢?还是被男友劈腿了?”仲宛心里不是滋味提不起劲。

  闵成奚摁着她脖子上楼,“你敢扫我吃饭的兴,我弄死你。天塌下来先扛着,吃了饭再说。”

  仲宛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人,故作不经意的问,“我像三四十岁边幅不修的大妈?衣品也像黑寡妇?”

  闵成奚,“???你这是什么问题?”

  仲宛丧气道,“前两天被人打击像黑寡妇,刚被位四十岁的司机认作同龄人!”

  闵成奚明白怎么回事,敲她脑瓜,“这社会核心价值都去哪了?一点都不友善,我都不敢说这话。”仲宛翻白眼不理他。

  闵成奚把她拖到坐位,拉开椅子问,“林朗,你分析下仲宛的外表年龄。”

  林朗认真的打量,“二十五六岁的姑娘,着装简单,随性自然,乍看并不惊艳,但有一种淡然的美,很耐看。如果不弯我肯定就追了。”话落,把桌上的捧花非常绅士的递过去。

  闵成奚暗咂舌,“这说话有水平!”

  仲宛垂头闻着花香,笑道,“谢了,虽然你的话很难让人信服。”低头对着手机屏幕看自己的脸,吸了下略显婴儿肥的脸颊,怎么看都是个少女。

  林朗把菜单递给她,“我跟闵点过了,你再补充点。”

  林朗的名字跟他的气质不符,名字像位谦谦君子,可气质时常游走在猥琐跟君子的边缘。不熟悉的看到是副君子样,一旦熟悉怎么看身上都有股“望之不似人君”的猥琐气质,仲宛就这么认为。

  初次见面他坐相绅士,得体的照顾在场女士,不显话多。一旦非常熟悉了,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时常往那一摊抖着他那二郎腿。对各种八卦感兴趣,讲话时的五官常常拧巴在一起。每说一句挑着眼神再配合跳动的眉毛,说到趣处手脚并用,活像只八抓鱼。仲宛起初不明白闵成奚看上他哪点?后来才明白是有趣,跟这种人聊天你会非常放松,无形中情绪也跟着活跃起来,仲宛就喜欢跟他聊天。

  仲宛胃口大开,吃了小半盘手切肉,感觉不过瘾,林朗打了个响指叫服务员。没人过来,他起身又挥挥手,服务员走了过来。林朗加了份手切肉,一份牛上脑,一份涮肚,三个烧饼,三罐北冰洋。

  闵成奚拿起公筷,捞了一筷头牛肉放进她碗里,又夹了块豆腐放进林朗碗里。

  林朗问,“为什么要区别对待?按性别跟体积也应该是我吃肉?”

  闵成奚淡淡道,“有点爱心,体贴下孤家寡人!”林朗心里平衡了,把北冰洋一推,手切肉全部倒进她那边,“多吃点,暖和。”

  仲宛懒得理会他们,只顾锅中的肉。

  林朗挤眉溜眼的问,“栾师弟你们……。”一阵咳嗽声打断。

  仲宛扫眼闵成奚,“为什么要告诉这条八爪鱼?”

  林朗嚼着糖蒜提醒,“八爪鱼是“只”,小心我喷墨汁。”

  闵成奚道,“你就不能咽了再说话?”

  林朗喝了口水,“感觉你们好累,就不能不抱目的,纯粹的谈个恋爱?明天的太阳也不晓得看不看得到,还考虑那么多未来?能在一起就合,不能就干脆的散。”

  仲宛看林朗语重心长的样子,他嘴里出来的话,她偏生就是不信。

  林朗解释,“你别误会,那天我跟小姨经过急诊,看到你跟栾师弟了,当时太急就没跟你打招呼。我回来才问了闵。”

  仲宛鼓着腮帮子嚼肉,喝了口水,又夹了片青菜,放在碗里浇上蘸酱,“既然没有未来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跟精力,占着茅坑不拉屎?”

  闵成奚搁下筷子,靠在椅背上问,“跟喜欢却没有未来的人恋爱,怎么就是浪费?照你的逻辑必须得拉屎才能占着坑?可万一这坑遇到便秘或者撒尿的怎么办?提起裤子站起来让给有屎的?那这个坑得搅和多少人的屎?”

  …………

  仲宛被他坑啊屎啊绕得头晕,看着碗里的蘸酱,彻底没了胃口。

  林朗郑重的放下筷子,“我这还没吃饱呢?”

  仲宛挑唇角,“你们都是情感导师啊?这事冷暖自知。咱们的角度也不同,我是异性的看法,你们是同性,咱们说不着。”

  闵成奚挑眉,“我的不是呗?是我多管闲事了,约你出来散心吃顿饭,还吃出错了?”

  仲宛抿抿嘴,往他碗里夹块肉,“我不是那意思。”

  闵成奚夹起肉吃掉,拿纸巾擦嘴,“好心当驴肝肺,活该闷死你。”

  吃饭出来仲宛站在路口,“你们去开车吧,我站在这等。”

  闵成奚撇她眼,“限号,我还打算蹭你的车。”

  仲宛瞪眼,“我以为你开车了,想省点油钱蹭你的车。”

  ………………

  闵成奚挑眉,“你可真会算计,省这点钱,能发家致富买房子?” 随即拦下辆出租车,“过来吧,爷稍你一程。”

  仲宛小跑过去坐上,闵成奚打开钱包扔给她两百块钱,“呐,爷局气吧?连你来的路费连本带息。”随即指着前边小区,“师傅,前边停。”

  ……………

  仲宛趴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睛盯着电话薄的一组号。曾用小美的手机拨过去里头提醒是空号。

  仲宛起身到院里,手来回拨动着通讯录,俩人除了马谡,没有共同认识的好友。现在她跟马谡关系也不怎么样。就算关系不错,她也不愿意拨过去打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仲宛坐直了身子,把这组号复制下来,打开微信添加朋友。

  泄气的躺回摇椅,合上手机丢一旁。

  四年前的微信并不盛行,闻都未闻。

  …………

  栾江摁灭烟蒂,朝着阳台外抛了出去,把硬质的空烟盒攥成一团,藏进书桌最下面的抽屉。桌面上反盖着几副小相框,栾江和衣躺在床上瞪眼看着天花板,凌晨三点,毫无睡意。一股淡淡的呕吐感涌上了,栾江起身进卫生间,手指扣着喉咙往外吐。出来又拆包烟,用烟味压制那股不适感。随手翻看一面相框,里面是他跟仲宛的合影。栾江盯着合影看了会,掐灭烟,从锁着的抽屉里翻出盒药,依次打开认真服下。趴在地上做单脚单臂的俯卧撑,练了几组,翻身过来做仰卧起坐,练的乏了,冲个凉回床上睡觉,天也快亮。

  …………

  仲宛起了大早,趁堵车前回了镇上。天气大升温,穿一件开衫刚刚好,这才是秋天该有的样子。仲宛小有紧张,自从三个月前栾江从她卧室出来,俩人还就没碰上过。有时刻意站在家门口溜达,还是没碰到过。

  这是多没缘分,隔壁都碰不到。

  仲宛把车停在家门口,眼睛扫了圈,街邻都坐在门口晒太阳,独独不见自家门口跟栾家门口有人。

  斜斜对面的张婶吐着瓜子皮,“宛宛,赶明儿张婶给你说门好亲,早早结婚生孩子,你妈趁年轻还能帮你带带,等你年龄再大就晚了,身材也不好恢复。”

  站她旁边的李婶接话,“没错,姑娘家还是早结婚的好,有人帮你撑着你也不累,姑娘家挣钱再多,都不如有门好夫家,你看栾江都相两门亲了。”

  仲宛脸上的笑僵了僵。

  吃力的从后备箱搬出台饮水机,张婶看见说,“快赶紧放那,我喊你张叔帮你拿。”扭头朝隔壁门口下象棋的张叔吼了一嗓子。

  仲宛摇头说,“没事,我自己能成,”话落,手滑了下砸在自己的脚面。

  张叔扛起就推门进家,嘴里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旁边这么多人,喊一个搭把手就拿进来了。”

  仲宛听门外人闲聊,“这姑娘啊,钱赚的再多,都不如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想法多。我那时两眼一摸黑的嫁过来,他爸对我也不赖。”一阵哄笑打趣声。

  张叔问了仲宛的意思,直接在院里把包装拆下,打量着饮水机嘀咕,“这不像饮水机呀,上面这个倒像茶台,这桶装水往哪放?”

  仲宛道,“这是多功能的,桶装水放下面门里,喝水直接烧开就行,比传统的饮水机干净,这种不用经常清洗。”

  张叔研究了番,“现在人咋这么能呢,我说去年在谁家屋里看到过,不知道这叫啥。”抱起就进了屋。

  仲宛把老饮水机腾出来,把这个放好。张叔问,“这个老饮水机放哪?我直接给你扛过去。你家就你们娘俩,以后有啥事的吱声,那几个娘们就是嘴碎没见识,其实都没啥坏心。”

  仲宛心头微暖,笑着说,“没事,我知道。”看着这老饮水机,留着也没用,扔了又可惜。想了想就说,“放门口吧,谁家有需要谁用。”

  张叔看这八成新的饮水机,咂嘴道,“哎哟,年轻人就是乱花钱,现在赚个钱多难,这饮水机多新啊。我家那个用七八年机身都发黄了,你这个不要我可扛走了!”随即嘀咕,“尽糟蹋钱,钱难赚屎难吃啊!”

  仲宛把赵易阳的东西送他家,被他爷爷拉住说了好一会才脱身。这都晌午了,仲妈妈还没回来。家里门也没锁,人肯定没去远。拐出来就往前街的舅舅家。

  仲宛舅舅是镇上的大姓,一百户里头七十户张姓。还没到舅舅家,隔条街就听到舅妈那大嗓门的笑声。仲宛直接推门进去,大家都在院子里坐,仲妈妈转过头喜庆的说,“宛宛,你表哥回来了!”话落,张沛文从屋里走了出来。

  仲宛笑着跟表哥打招呼,表哥揉揉她的头发。表哥自小就是姥姥家的清流,寡言腼腆型。她从没跟表哥打闹玩笑过,她对表哥是欣赏加尊重。表哥严肃起来就像学校的历史老师,充满了时代感,她觉得表哥应属于民国人,类似胡适那拨的知识份子。

  表嫂柳芳递给她个礼盒,仲宛看那精美的包装笑嘻嘻,“嫂嫂,你不介意我打开吧!”

  柳芳笑着点她额头:“打开吧。”

  仲宛打开看到 logo,激动的拿出来又看看色号,“嗷…嗷…嗷…嫂嫂我太爱你了,国内没这色号,嗷嗷嗷嗷……”

  柳芳推开她扑上来身体,“你哥看你发朋友圈,记下来交待我买的,我只是个跑腿的!”

  仲宛跑到张沛文面前,也不敢放肆,就摇了摇胳膊呲着一口大白牙,“谢谢表哥!”

  舅妈大着嗓门,“我们家就差个小女婿,最好能上门!”仲宛美滋滋的看着口红也不搭话。

  仲妈妈接话,“那就说好明天安排我家。让他俩相相看,成不成看缘分。那孩子我们都是知根托底的,要不是比宛宛小几岁我才不跟你们张罗呢,除了脚不太舒服,保准哪都满意!”

  仲宛心里“扑腾”了下,回头看院里坐着的姑娘,大概二十出头,羞涩的垂着个头。仲宛明白怎么回事了,心里埋怨妈妈多管闲事,可又不好插嘴,随口问,“妈,你跟栾叔提过了?”

  仲妈妈说,“那当然了,栾江明天就有空,趁着柳岩在这里住两天,我得把这事给撮合了!”

  仲宛在舅舅家吃了午饭,随着仲妈妈回来的路上问,“栾江知道么?”

  仲妈妈说,“知道呀,上个月他还相了俩。”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对方没看上江江,觉得他性格冷,又没份体面工作,天天蹲修车厂修……。”

  仲宛讶异道,“栾江在修车厂?”

  仲妈妈撇她一眼,“你听到都这么惊讶,更何况别人了!”

  仲宛一时语塞,想了半天说,“我没看不起的意思,我是惋惜。他在学校那么优秀,可以发挥更大的价值,而不是呆在这鸟不拉屎的小镇修车。”

  仲妈妈瞪她,“你别在你栾姨面前说这话,你能这反应,更何况你栾叔栾姨。他们对江江的期望比你更高,他们都能接受你就不要瞎咋呼。你栾姨说这是栾江的选择,他从小就爱捣腾这东西。”

  叹口气补充道,“你栾姨嘴上这么说,可她脸上还是没面,我这同学心气太高了,上个月生了场病,小半个月才好。大半年前栾江立功的消息传回,她走路都带风,也会出来跟人唠唠嗑。这俩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上头给栾江分配了工作,据说是特殊照应,栾江死活不去,我估摸你栾姨气的够呛。”仲宛情绪低落着没接话。

  仲妈妈继续,“我看他最近脸色不正,黑眼圈也重,碰到他几次大半夜不睡觉在门口抽烟。有机会你跟他好好聊聊,他心里是不是有事?我看这次的亲能成!柳芳的妹妹曾跟你们一个高中,比你们小两届,你们高考的时候她才高一。上个月她路上碰见过栾江,我刚看她的表情挺满意的,没嫌弃他腿对他工作也没意见,我看准成! ”

  仲宛一股气卡在胸口,想发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发,冲着仲妈妈道,“您跟着瞎掺和什么呀?哪都能显着您。”推门直接上楼,闭眼趴在床上睡觉。

  栾江喜欢打篮球,学校的长跑跟篮球比赛基本被他承包。每次跑到终点,他都会搂起衣服擦把脸,找到看台上的仲宛挥手大笑。

  大学期间也老爱往她学校跑,跟她同学混的比她都熟。每次周五来接她都会带各种小食,把她哄到操场看着他打球。每进一个球他都转头冲她笑,偶尔中场休息就会跑过来讨要一个鱼丸,或咬口煎饼果子,喝口奶茶。

  仲宛偶尔也会换乘地铁去他学校,由于离得远,路上需要一个钟。栾江就固定每周来找她,经过哪里必买些小吃。仲宛听到哀伤呢喃声,“宛宛,宛宛。”仲宛立刻醒了过来。

  第11章 相亲《中》

  仲宛听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声,最近睡眠不太好,多梦易醒。会梦到小时候的事,高中的事,大学的事儿。

  栾江的零花钱一半都花在了仲宛的身上。燥热难耐的暑假,十五岁的栾江每天中午都会给她买冰棍零食。担心它化了,常常自行车骑得飞快,俩人翘着腿趴在栾江的空调屋里看漫画,看小说,看电影。

  仲宛大学的室友恋爱了,时常夜不归宿,脖子上有痕迹,那时的仲宛已经隐约明白男女之间怎么回事。晚上宿舍关灯,室友对这方面也会寥寥提几句,大家表面害羞的逼问,其实内心充满了期待,还伴随着一丝丝的羞耻感。仲宛这方面成熟的比较晚,也不知道问什么,总是静静的听她们聊。这事就像鬼故事般,只听过没见过,难免有些好奇。

  仲宛大学的室友关系还不错,不亲密但又没距离,可能是仲宛每周都要回家,所以她们三个外地生感觉更亲密。仲宛也没感到被孤立,她们出去有好吃的总忘不了仲宛,仲宛出门也会给她们带好吃的。那时比较傻,对男女□□正处好奇,因为羞耻跟矜持,没有像别的寝室一样,大家偷看不可描述的东西。

  大三暑假去栾家,他家客厅里静悄悄,她就蹑着脚猫着腰上楼找栾江。栾江面红耳赤的侧着脸坐在电脑前,房间里发出奇怪的□□声。仲宛已然明白他在看什么,她也非常好奇,蹲在地上手脚并用的轻爬过去。栾江看的正入神,小腿异常的痒,伸手去挠抓到把头发把他给吓惨了,反应过来,不顾一切的去关电脑。

  仲宛双手环胸的看他,栾江故作镇定磕磕巴巴的问,“干…干…干嘛。”

  仲宛指着电脑,“打开,我也要看,否则我就跟你爸说,让他打断你狗腿。”

  栾江看了她会,眯着眼问,“你确定?”

  仲宛一副混世魔王的架势点点头。

  栾江慢悠悠的把平板打开,嘴里念道,“就怕你没胆,半途吓得跑。”

  仲宛笃定,“我才不跑?”

  栾江问,“谁跑谁是狗?”

  仲宛不听他废话,自己启动了电脑,拉把凳子坐他旁边。

  栾江点击了播放,放了十几秒,仲宛就捂住了眼,可忍不住又从指缝里偷偷的瞄,赶紧的又捂上眼。

  栾江按了暂停,目光灼灼的看着仲宛,“仲宛,你敢不敢看真的?”

  仲宛也不计较他没叫姐,呆呆的看着栾江,栾江盯着她眼睛把大裤衩一褪,里面就露出张牙舞爪的东西。

  仲宛当时既没脸红也没跑,她是脑袋死机了。

  栾江额头微汗用着变声期的沙哑,蛊惑的眼神看她,“你敢不敢摸?”仲宛居然点了点头。

  栾江拉过她的手,轻轻的抚了上来。栾江整个过程看着她的眼睛,仲宛也盯着他眼睛,不过整个脑袋是糊的。栾江的汗往下淌,朦胧不清的表情,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仲宛的手上感到一股灼热,栾江的脸色诡异的红,抽出纸巾给她擦手。仲宛像触电了般,抽出手转身就跑。

  仲宛到家赶紧洗手,这才后知后觉的满脸通红,红到了脖子跟。这件事以后仲宛就躲着栾江,栾江堵了两次没堵着,最后把她堵到她屋里,一副别扭委屈的表情,“是你立了军令状要看的?最后…,最后你还摸了…,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被看又被摸,你还躲着不理我?”

  仲宛脸蛋涂了胭脂般的看他,逻辑一点问题都没有。吃亏的是他,羞耻的也该是他。这么一想整个人都通了,作为补偿,还给他买了杯奶茶。连威胁带震慑,“以后一个字都不能提,任何人……”

  栾江举指发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打一辈子光棍。”

  转眼间暑假过去,要开学了。栾江喝着奶茶盯着她,漫不经心道,“宛宛姐,你好奇接吻的滋味么?你可以拿我练手,等交男朋友了,也不会显得很菜鸟。”仲宛摇头拒绝。

  栾江说,“你担心什么?我比你小四岁呢,法律说没过十八周岁的都是孩子,我还有俩月才成人呢!”

  …………

  仲宛看他那纯净水汪的眼睛,喉咙莫名一紧,心口跳了下问,“不好吧?显得我占你便宜。”

  栾江正色道,“没事,我不吃亏,我也好奇接吻是什么滋味。”撩眼皮又问,“你跟人接过吻吗?”

  仲宛脸红脑涨的摇摇头。

  栾江的脸也停了两抹胭脂,垂头搅着珍珠小声道,“我也是。”

  栾江扭头在她嘴巴快速亲了下,然后低头喝奶茶。仲宛也垂着头小口喝奶茶。

  栾江暗地抿了抿手心的汗,又扭头吻她嘴角,初时不得要领,只能来回舔舐跟一下下的吸允。栾江自觉开窍,试探性的探出舌尖,俩人像触电般打了个颤,立马分开。

  栾江磕巴着解释,“书上说接吻就像触电。”

  仲宛头垂的跟鹌鹑似的,也不看他眼。

  栾江咽了下口水,又试探着紧挨她,“我再试试?书上说触电的感觉就对了,歌里也说了,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

  仲宛抬头瞪他,栾江瞅准机会就亲了上去。仲宛半推半就,整个感觉酥麻麻,晕乎乎。不自觉也探出舌尖,栾江悟性极高的来回卷她舌尖。打那后,每个周末栾江都说要练手。整个学期她都沉浸在这种感觉里,也记住了栾江的味道。她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俩人的关系变化,栾江人前还是叫她宛姐姐,他在学校还是他弟弟。

  大四下学期仲宛寝室聚,毕业季就是一个伤感季。那天都喝多了酒,仲宛是头一次喝。闷头喝了杯二锅头,大家喝的七荤八素,就数仲宛清醒些。栾江过来接她们,把她们依次送回寝室。

  栾江在寝室楼下看仲宛的眼,贴在她耳畔轻问,“仲宛,你敢不敢做坏事?”

  仲宛醉倒他身上,迷糊着问,“什么坏事?”

  栾江神秘的说,“大人的事。”

  仲宛没说话,想吻他嘴巴,仰头就吻了上去。栾江托着她头一点点引诱,“敢不敢?做了那件事,你才是正儿八经的大人。”

  仲宛醉眼迷离,用小魔王的语气,“凭什么不敢?”话落,就被栾江抱进了车里,找了一个较有规模的酒店,拿着身份证去开房。前台小妹看眼醉酒的仲宛,就问他俩什么关系?

  栾江说,“情侣!”

  仲宛说,“我他姐!”

  前台小妹看了看身份证松了口气,又问仲宛,“你俩一个房间对吧?”

  仲宛点头道,“对啊,两间房多浪费钱。”小妹把房卡递到了栾江手里。

  插上门卡,仲宛一把扑倒在床上。栾江烫着热水壶,把桌上的两瓶水倒了进去。烧开后烫了杯子,倒了热水两个杯子来回倒腾着晾,尝尝不烫了就往床边走。仲宛脱的只剩条内裤,她养成的习惯就是上床脱内衣。栾江眼睛不知该往哪放,红着脸转头慢慢坐下,把杯子递她嘴边哄道,“宛宛,喝点水就舒服了。”

  仲宛就着他的手喝了杯,嘴里含着水学海豚喷柱,嚷道,“我是海豚,我是海豚,”感觉身体凉飕飕,低头捂着身子说,“你脱我衣服,你流氓。”

  栾江红着脸扭头,“是你自己脱的……。”

  仲宛不理他,歪歪扭扭的往卫生间走,栾江怕她摔倒跟过去,仲宛推开他说,“我要洗澡,你出去。”

  里间传来流水声,栾江紧张的走到桌子旁,倒了两杯水,把领带给解下来。栾江跟室友研发的东西被一家企业看中,今天约他们面谈,结束后就赶过来了。仲宛被水浇的也清醒的差不多了,围着浴巾出来,看着站在窗边西装革履的栾江。

  栾江扭头跟她对视,就像刚参加完八百米一样,解着衬衣袖口往浴室走。

  走到门口堵住仲宛,“你不会怂了吧?”

  仲宛炸毛,“谁怂谁孙子!”

  栾江出来看床上装睡的仲宛,擦着头发慢慢的走过去。仲宛紧张的睫毛乱颤,栾江趴在她耳边,“姐姐?你睡着了?”

  仲宛扭头瞪着他,“你大逆不……”话还没完,就被栾江封住了口,顺着耳垂脖子,脖子后面那颗痣,一点点往下,再往上,停在了胸前……

  仲宛感觉心要炸了,认怂道,“爷爷。”

  栾江黑了脸骂道,“怂包!”翻身躺在另一侧装睡。

  仲宛继续装孙子,躺在另一侧也不敢说话。

  栾江翻了个身搂住她,“睡觉。”

  仲宛乖乖闭眼睡觉。

  栾江手在她身上不时小动作,仲宛翻过来看他。昏暗的屋子里,栾江的眼睛尤其明亮,似裹了层水雾。仲宛轻声问,“你很想?”栾江把她揽怀里摇头不说话。

  仲宛仰头吻他唇,栾江低头急切的回应。仲宛不示弱的回吻,栾江一头的急汗。仲宛擦他额头,浑世小魔王的劲起了,翻到他身上,坐了下去。

  仲宛感觉是被疼醒的,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她回想这两个长长的梦,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穿着拖鞋走到阳台,外面的雨停了。有麻雀从树上飞过,停在了对面的电线杆上。路灯打在湿漉漉的地面,坑洼处倒映着光。

  洼水想留住光,光不屑。

  穿人字拖的栾江抬头看麻雀,穿睡衣的仲宛俯视着栾江。他头发长了,人也削瘦了,身上随意套了件暗红的格子衬衣。手里的烟头丢进洼坑,随手荡了荡落的T恤上的烟灰,一只手揣进裤子口袋,调整了站姿,感应似的抬头跟阳台上的仲宛对视。

  目光的交视隔了层昏黄的灯,暧昧的夜,使人眼神不自觉的柔软,爱怜。

  栾江投降似的别开了眼,仲宛快步跑下去,仲妈妈在客厅嘟囔,“睡这么大时候,今晚还能睡的着么?”

  仲宛跑出去道,“我出去下,晚会回来吃饭。”

  仲宛喘着气停在栾江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单刀直入的问,“你明天要相亲?”

  栾江也不看她,手握住兜里的烟盒“嗯”了声。

  仲宛定住他,“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栾江撩起他那不耐的眼皮,看着她,“是,我明天要相亲。”

  仲宛扭头就走,到自家门口哽咽着冲他喊,“我再也不原谅你了,怂货。”

  栾江咬紧了牙,绷着腮帮子看仲宛“咣铛”一声摔上大门。手搁着裤兜紧抠大腿上的肉,抓破了皮也没叫住她。丢掉一盒被攥成一团不能抽的烟,跛着腿回了家。

  栾妈妈跟栾爸爸压制着声音在客厅争论,栾爸爸心烦道,“你别去烦栾江,我觉得这样就挺好。”

  栾妈妈激动道,“这样下去他前途就没了,跟废了有什么样?”

  栾爸爸手掌砸在玻璃茶几上,“你别逼他了!”栾妈妈吓得不敢吭声。

  栾江在院子里站了会,推门进屋跟父母打了招呼,就上楼。”

  隔天,仲宛穿着身家居服下楼。仲妈妈说,“怎么不直接中午起?也不怕人笑话!赶紧把你那屋给收拾了,等会让他们俩在你屋坐会。”

  仲宛不满,“去我屋干嘛?客厅装不下他们?爱去谁屋去谁屋!我屋没空!”

  仲妈妈说,“你就犟吧,客厅这么多人能说话么?人姑娘还要脸皮呢,就你那屋合适,你不收拾我去收拾!”说完就上了楼。

  仲宛看她妈喜气洋洋的上楼,抿嘴道,“下次我带人回来!”

  仲妈妈赶紧又下来问,“真的?不哄我?”仲宛看她妈的眼神,有丝内疚的点点头。

  仲宛知道这招狗血又俗套,可她不想落了下风。昨晚上都给他台阶了,他不但没下来,反而又踩着上去。

  它妈的…,气死了!

  仲宛狠狠掐了把自己,也骂了自己。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可她就是想要试探他。他不喜欢自己跟异性聊天,她在篮球场给人递了瓶水,他足三天没理她。

  他代收自己的情书,看完就烧掉,这是她在火盆前夺下后知道的。自己代收他的情书,满脸坏笑的交给他,他阴着脸当面撕掉。她也留意过这种微妙关系,但没敢往这方面想。

  她认为栾江对她是过于依赖,想起他穿着开档裤,露出小鸡鸡撒尿的模样,赶紧摇摇头。两家太近,关系又太好,又是从小一块长大,分不清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直到大四才懵懂明白,这他妈是从亲情演变的爱情。她如果摸别人那里会很恶心,接吻更接受不了。俩人也不挑破,一个大尾巴狼,一个伪白兔。

  仲宛穿了件前凸后翘的连衣裙,画了个淡妆,涂了指甲,抹上表哥带回来的口红,一副御姐范,在镜子前转了圈。不错!90分。表嫂妹妹是清纯型,自己这把年纪也就别装嫩了。

  仲宛踩着高跟鞋从楼下噔噔,噔噔的下来,客厅已很是热闹了,相亲的主角也就位了,楼上就听见了舅妈那口大嗓门。她一度觉得妇女主任是最适合舅妈的职业,可遗憾她连党员都不是,否则自己肯定投她一票。

  大家听到声音扭头看她,舅妈问,“宛宛这是要出门?”

  仲妈妈接道,“都饭口了,你打算去哪,吃完饭再说!”

  表嫂打趣,“哟!看这打扮像是出去约会呀?又奇怪,“这镇上你跟谁约会。”

  …………

  仲宛尴尬的撩了下头发,“等会有人过来接。”

  舅妈这下可稀奇了,语速快的像把激关枪,哔哔哔的对着仲宛轰,“在哪呢?哪的人啊?今年多大?什么工作?在北京有房么?啥时候过来?一块吃个饭,让咱们也见见!”

  …………

  仲妈妈走过来问,“你这孩子怎么不提早说呢,我也好收拾收拾,这饭口上的………”

  仲宛感觉自己快编不下去了,“下午才过来,早着呢,我这是提前准备。”

  仲妈妈说,“噢,那你穿高跟鞋干嘛,我还以为你现在就要走!”

  仲宛回道,“家里有客人我也不好穿拖鞋。”

  仲妈妈点头,“出去磨练磨练果然不一样。”

  ……………

  仲宛心暗道,“妈妈今天的话忒多。”

  大家正愁没话题聊了,这真是瞌睡遇到了递枕头的。舅妈一脸八卦的拍拍旁边位置让仲宛过来,仲宛扫了眼坐那只顾低头喝茶的栾江,跟面似桃花的表嫂妹妹。

  栾妈妈跟舅妈坐在了一块,栾妈妈把她拉在她俩中间,开启了双卡模式。舅妈问怎么认识的?栾妈妈说这季节最适合拍婚纱照。

  仲宛干笑,“呵呵,呵呵,早着呢。”

  “心中怒吼,它妈的,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坑!为什么让自己陷入这种局面!”

  …………

  仲宛躲开火力,“我去厨房帮忙!”

  舅妈把她拽坐那,“你这身打扮去了也添乱,你妈使不上你!”

  仲宛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转移话题道,“表嫂妹妹长的多漂亮,今年多大了?”

  表嫂笑道,“不到二十五。”

  仲宛心里讶异,“天啊,好鲜嫩,怎么看怎么像二十!”

  栾江坐在那就跟这辈子没喝过茶一样,她家的茶不要钱还是咋滴。

  仲宛看他喝了口放下杯子,就懂事的又给添满,“多喝点,这茶不要钱!”又顺手给桃花妹妹也添满,桃花妹妹双手扶着,羞涩道,“谢谢宛姐。”

  “????跟谁攀亲戚呢,谁是你姐!”

  …………

  栾江抬头看了仲宛一眼,又低头喝了杯。

  仲宛又给添满。

  这还是她从楼上下来后,他看自己的第一眼。

  舅妈拍她,“该吃饭了,你给栾江添那么多水干嘛?”

  栾妈妈干笑,“江江一害羞就爱喝茶。”说完拍他胳膊不让喝了。

  仲妈妈笑眯眯的说,“那敢情好,不如让他们上楼聊会?”

  舅妈站起来打趣,“行啊,咱们这么多人,他俩也怪臊的!”

  仲妈妈推推栾江,“你带岩岩去楼上宛宛房间坐会?”栾江垂头坐着没动。

  仲妈妈看他不动,又尴尬的推了下。

  栾妈妈拍栾江胳膊,“这么大孩子了,害羞个什么劲?赶紧带岩岩上去。”

  栾江抬头看栾妈妈,栾妈妈避开他眼神催促道,“别让妈操心。”

  栾江起身一跛一跛的往楼上走。

  舅妈扯开她那嗓门,“你看栾江一听说上楼,这迫不及待的样子。”话落一片哄笑声!

  栾江身形僵了下。

  仲宛忍住泪看他带柳岩上楼。

  …………

  第12章 相亲《下》

  仲宛坐在沙发上盯着楼梯口,栾妈妈跟舅妈在厨房张罗午饭。厨房传来属于中年妇女热衷讨论的话题,拉东家长,道西家短,乐此不疲。

  仲妈妈喊了仲宛两声,仲宛假装没听见,丝毫没有要离开沙发的意思。

  仲宛看了眼手表,28分钟。看来还挺多共同话题。

  仲宛抠着自己的指甲油,厨房的喧闹声跟她没关系。有关系的只有楼梯的脚步声。

  表嫂过来小声的问,“还没下来?”仲宛点头。

  表嫂满脸喜色的进了厨房,厨房一阵打趣,哄笑声。

  仲宛厌烦透了。

  烦透了这帮八婆。

  为什么不来场地震,沙尘暴也行。

  楼梯有动静的时候,是在第41分钟。

  仲宛挑了下嘴角冷笑,随手抓了把瓜子嗑。桃花妹妹的脸,连那红腊梅都比不过。下来楼梯回头扶了下栾江,娇羞的看了眼他,垂着头脖子都是红的。小步走过来跟仲宛对视,脸更红了。为了掩饰羞涩,抓了把果盘的瓜子,踌躇了会,也给栾江抓了把。

  …………

  仲宛轻呵了下,呵呵,呵呵,怪不客气的。

  这位腊梅妹妹,从脚到头发丝,都表达着对这门亲的满意!满意!极度满意!

  栾江自下楼就没看过她一眼,像她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栾江微垂着头剥瓜子,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看来是相谈甚欢,两下中意。

  腊梅妹妹轻声问,“汽修厂在哪?我爸年轻就是搞汽修的,我小时候经常蹲在他身边看,挺有意思的。”

  仲宛拿了块橙子,呵呵呵,你爸要是搞汽修的,我爸就是中科院的。

  栾江低声回道,“旧工业区那块,隔壁是个瓷厂。位置比较偏。”

  仲宛插嘴,“你爸厉害啊,二十年前都搞汽修,那时路上还没几辆车,会汽修很了不得了。”

  腊梅妹妹撩了下头发,害羞道,“不是现在的汽车,是拖拉机,打稻谷机,脱谷机,之类的农用车。”

  栾江接话,“跟汽车原理一样。”

  腊梅妹妹浅笑,“我也不太懂。”

  仲宛喝了口水,压制胃里涌上来的酸味,呵呵呵,狗屁,什么原理一样?

  屋里静默了会,腊梅妹妹问,“你隔壁的瓷厂是什么瓷?陶瓷还是地板瓷?”

  栾江喝了口茶,“马桶坐便,洗手台之类的卫生间……。”

  仲宛起身进厨房,还没完没了了,既然这么投机下楼干嘛?在卧室聊到晚上还省顿饭。没留意脚下踩了一块橙子皮,瞬间跪倒在地面,手本能的去撑茶几,谁知手猛的打翻刚沏好的茶,滚烫的茶浇在了手背上。玻璃杯也碎了两个。一条腿半跪在碎掉的玻璃碎渣上。

  仲宛第一反应不是疼,是丢脸,真他妈丢脸。恨不能变成玻璃碎渣,怎么不摔死算了。

  栾江跨过来拉她,仲宛用生平最大力气把他推开,栾江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仲妈妈听到动静出来,赶紧问怎么回事?看仲宛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嘴里斥责道,“让你整天毛里毛躁,慌里八张的,在屋里穿什么高跟鞋?摔死你算了。”

  仲宛听到“高跟鞋”这三个字,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栾江拉她胳膊问,“伤到哪了?”仲宛低着头甩开他手。

  表嫂快步过来把她搀起,看她满脸的泪,焦急的问,“伤到哪了。”

  仲宛没话可讲,疼的也不想说。搂起裙子指指膝盖。

  表嫂惊呼,“哎呀,膝盖怎么扎这么深?赶快去医院!”

  栾江看她膝盖,要过来抱她,仲宛推开他小声说:“谢谢。”

  仲妈妈心疼的着急道,“你个不省心的,怎么会扎成这样?江江…,江江你赶紧送她去医院。”

  仲宛咽哽着打断,“我要表哥,我要表哥带我去!”

  表嫂赶紧给张沛文打电话,舅妈忙说,“你等着,你等着,我去叫他!”

  栾妈妈说,“怎么这么任性?栾江不是在这?赶紧让他……。”话还没完,栾江弯腰强硬的抱她。

  仲宛已经疼麻木了,挣扎道,“这点小伤,表哥送我去就好。表嫂妹妹都还在呢,别扫了兴。”随即低头朝栾江的耳边说,“松手,我死都不要你抱!”

  栾江的手僵了僵,缓缓直起腰。盯住她的眼睛。

  门外响起摩托声,张沛文一路进来抱起仲宛就走。表嫂随后也骑着院里的电瓶车跟了过去。

  栾江站在大家身后,紧握着拳头,手背青筋凸起。

  仲妈妈转身招呼大家,“没事,沛文两口子跟着去了,活该她毛躁,来来,赶紧收拾下,咱们也准备吃饭。”嘴上这么说,可还是心疼的红了眼圈。

  表哥带她去了马爷爷那,马爷爷正准备吃饭,放下筷子就过来。拿了枚镊子把碎片夹出来,清理了伤口说,“没事,就这么片玻璃的事!”仲宛咬牙趴在柳芳怀里,感觉也没那么疼了。不知是疼麻木了,还是扛疼能力增强了。

  想到栾江会跟腊梅妹妹结婚生子,心口的疼可比伤口疼多了。

  表哥抱她进屋时,大家正围着餐桌吃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栾妈妈放下筷子问,“这么快就好了!医生怎么说?”

  表嫂接道:“我们去的马爷爷那,他说没事,养两天结痂就好了!”

  仲宛指着餐桌,“表哥,我饿了,我要坐那!”

  张沛文把她抱到餐椅上,仲妈妈又拿了两个凳子递给张沛文俩口子,大家挤挤凑合能坐下。仲宛是哭累了,伤心够了,也饿了。完全当栾江不存在,夹菜的右手飘出股京万红的味道。

  仲宛伸着胳膊,想要夹红烧酥肉,栾江跟仲妈妈同时夹了一块放她碗里,仲宛朝栾江道了谢。

  栾妈妈打趣,“你们俩啥时候这么客气了?”

  仲宛笑道,“都一把年纪了,也该懂事了。以前是我太任性,在弟弟面前,没个姐姐样。“说完吐吐舌头,转身去厨房拿调羹。

  仲宛走了两步感觉不对,大家都扭头看她,仲宛尴尬道,“我以为腿断了,原来我能走……”

  ………………

  表嫂打趣道,“你那金豆子往外冒的,大家还以为骨头怎么了!”

  仲宛委屈,“当时是真的疼,现在走路也疼,只是疼的没知觉了!”

  栾江看夹过去的酥肉被她拨到了一边,自己也不知道饱没饱,不停的夹菜吃。

  栾妈妈在底下拧他,小声的问,“你是来蹭吃的?没吃过饭还是咋了?我在家饿着你了?”

  舅妈问,“你们母子俩说啥悄悄话呢?”

  栾妈妈笑道,“江江啊想要岩岩的微信,他又不好意思张嘴。”话落大家都哄笑起来。

  舅妈立刻放下碗筷道,“岩岩,你说咱们给不给?”腊梅妹妹羞涩状不说话。

  柳芳拿出她手机,打开微信说,“来吧 ,给你个机会,你俩扫一扫,慢慢了解了解!”说完大家又哄笑一团。

  仲宛站在洗碗池,不想出去参与她们。仲妈妈问她在厨房干嘛?仲宛拿了调羹,把手机放在耳边,低声碎语着出来。

  舅妈轻声打趣,“这谁呀,宛宛说话的表情都变了。”

  仲宛把调羹放桌上,示意下楼上,打着电话拐着腿慢慢上楼。

  舅妈捂着嘴偷笑,“看来是男朋友了,我这外甥女啊,估计是快留不住喽!”

  仲宛转头看向餐桌低头喝汤的栾江,朝舅妈道,“那是,你红包包少了,我可不愿意!”走到楼梯拐角,面无表情的放下手机。楼下一片哄笑声。

  栾江放下调羹,抽纸巾擦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楼道。

  傍晚,栾江已经趴马桶上吐两次了。栾妈妈顺着他背哽咽,“你不想相亲就说呀,你这不是要我命么?”

  栾江抬头,“我没事,你要是感觉这姑娘称心,她对我也满意,明天让我结婚都行。”

  凌晨两点,听到屋里有动静,仲宛突然睁开了眼。一道黑影从窗户跃下,一时没稳趔趄到了地上。仲宛吓的打算喊人,嘴巴就被栾江捂住了。仲宛看着他的眼,栾江低头吻上她唇,仲宛捶他推他,栾江任凭她捶。

  仲宛挣扎了会也搂上他脖子。栾江的手从睡衣里面探了进去,仲宛褪他裤子。栾江头钻进她睡衣里,仲宛紧咬着嘴唇不敢出声。栾江粗暴的把她翻过去,整个从后面埋进去。仲宛有点痛,但栾江就像没听到一样,一点没有要慢下来的意思。过了好大会儿,趴在她背上颤抖着喘息。

  仲宛在心里骂他王八蛋。

  仲宛以为结束了,栾江又把她抱起靠在墙上,月色打过窗户洒了进来,仲宛透过夜色看胸前的栾江,他犹如一个婴孩般。仲宛摸他的发,捏他的耳,空气里都是他的味道。仲宛忘记了膝盖的伤,什么都不去想,抬起他的头,吻着他眼睛,鼻梁,嘴巴。栾江把她抱在窗边,让她手扶着窗台,月光下一点点吻她的背,猝不及防的埋了进去。仲宛脑海片片烟花,庆幸对面没任何建筑,一白一蜜,一雌一雄,形态羞人的交缠在一起。

  …………

  仲妈妈拍门,仲宛被吵醒。翻了个身浑身的疼。仲宛怔了怔,起身走进卫生间,身上遍布着深浅不一的吻痕。仲宛摸着吻痕,感到了一股心悸灼热的力量。

  原来不是春梦。

  回想昨夜的一幕幕,俩个人全程沉默,用肢体表达着最极致的默契,像默剧。

  仲宛咬着指甲羞涩的出来,把床单给揭下来,屋子里收拾了番,想起他昨晚没带套,镇上的诊所都认识!洗完衣物开着舅舅的摩托,带上头盔,也不管膝盖早已裂开的伤口。风驰电掣般的驶进隔壁镇子。

  仲宛回来家,碰到正要出门的栾江,仲宛顿步在那,扭捏着不知要怎么开场白。

  栾江看眼她,点了个头,骑着摩托就离开。

  …………

  仲宛愣在了原地,这他妈什么意思?提起裤子不认人?

  藏包里的安全套格外讽刺。

  他妈的,真混蛋啊。

  …………

  栾妈妈一脸歉意的跟仲妈妈讲话,仲妈妈一脸凝重。过了会开解道,“算了,说明他们没缘分。”补充道,“你不要给他压力,他才回来几天?留给他一段过渡期。宛宛二十八了我都没敢催。现在年轻人管不住了,有自己想法。逼他们太紧,又担心走错婚姻。不逼吧,眼见成了老姑娘她还不着急。江江才过完二十四,不急。她表哥三十一才结的婚!”

  栾妈妈走后,仲宛喝着酸奶问,“栾姨怎么了?”

  仲妈妈摇头,“昨天我就感觉栾江状态不对,估摸他是不想相亲,被你栾姨给逼的了。哎,我看也没指望,昨天除了楼上说话,栾江打进门到临走都没正眼看过柳岩。”

  仲宛用力吸酸奶,吸的盒子呲呲呲只响。

  仲妈妈烦道,“你说我怎么跟你表嫂说这事?柳岩对栾江挺满意的,这事可真得罪人。”

  仲宛说风凉话,“谁让你管闲事的?栾江还愁娶不到姑娘,让你们一群镇妇在这瞎撮合。”

  仲妈妈说,“主要他腿………”

  仲宛赶紧打断,“我可不爱听这话,他是为谁受的伤?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除了为国捐躯外,这是最该受人尊重的了。谁敢小看,谁敢歧视?这是勋章!可以随时显摆的勋章!他是为国立过功的。不过脚跛点这算什么事。”说完又好奇的问仲妈妈,“栾江在部队是干……。”

  仲妈妈打断,“我怎么知道?你栾叔栾姨都不清楚,你栾叔说这是机密。”

  仲宛感觉很神秘,在脑海把各个兵种过了遍。自己除了海陆空,具体细化的兵种完全不懂。也不知什么单位需要保密。

  仲宛惊了下,结巴道,“难道是导…导导导…导弹!”

  仲妈妈拍她脑瓜,“瞎嘀咕啥呢?你给出个主意,你表嫂妹妹这事怎么办?

  仲宛停止了胡思乱想,认真道,“妈,这事你只是个牵头人,他俩面也见了,微信也加了,你已经功成身退了。你现在过去找表嫂挑明,让表嫂没面子还恼了你。以我对栾江的了解,他肯定会跟柳岩讲清楚的。你别瞎操心,栾姨跟你说因你是媒人,你了解就好了,装作不知道,千万别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仲妈妈笑道,“不错,是这么个理!”拉着她道,“走,往你舅舅家蹭饭去。昨天他家蹭了我们的,今天把它吃回来。你舅舅今早上才到家,大半个月没见,还怪想他的!”

  ……………

  进了家门,舅舅正在切黑美人,扭头招呼她们坐下,把另一半西瓜放进冰箱。这半个西瓜最多三斤,她们一共七个人吃,舅舅切的非常小块,刚好十四块,每人能吃两块……。

  …………

  表哥看不下去,把冰箱另半个抱出来,“这半个还打算留着过年?买来就是让吃的。”舅舅嘴巴嚅动着说不出话……。

  …………

  舅舅是一个既老实又爱占小便宜的人,人是好人,可就是眼皮有点浅。有机肥因为正规品牌的贵,他就买了一批来路不明的。卖肥料这人说,“这是他在工厂上班偷出来的,比市场便宜,绝对正品!”

  舅舅买了三百袋囤着,一共比市场正品便宜了两百块,后来的蔬菜可想而知,都是假冒伪劣产品。

  出去逛超市,会把超市的试吃每样尝个遍,连奶粉都不放过。出来手里还夹着两粒散称的糖果。仲妈妈一个月在他家吃饭不过两次,还得给他带东西。舅舅跟舅妈一个月能往仲宛家蹭十次。若有人请吃酒席,他逢吃必打包,不但打包自桌的,还去捡别桌的。稀罕的是,除了舅妈受点影响,表姐跟表哥丝毫没受任何影响,表姐花钱特大手大脚!

  舅舅虽说抠门,爱占小便宜。可这就是他的性格,从苦难时期养成的。都活大半辈子指望他改是改不掉了。表姐因为这事不知跟他吵过多少次架。仲宛家有事都是舅舅跑的最快,忙前忙后的打理。这点无关紧要的毛病在仲宛看来变的有丝“可爱。”

  仲宛也曾想过,或许是自己没跟舅舅一起生活,如果一起生活,大概就不会觉得这是可爱了。

  第13章 大尾巴狼

  仲宛陪妈妈从舅舅家散步回来,路遇骑着摩托从修理厂回来的栾江。

  穿着灰色工作服,身上零星沾了些机油。他一脚支地的把摩托停在仲妈妈旁边,仲妈妈摆手,“赶紧回去吃饭吧,你妈等着呢。”

  栾江朝仲妈妈打了声招呼,轰着油门就走了,就走了。

  …………

  仲宛不可思议,自己难道是空气?

  仲宛踢着脚下的石子骂道,“装什么大尾巴狼!”

  仲妈妈拍她,“你念叨啥呢?”

  仲宛到家冲了个凉,敷了个面膜,做了套精致的脸部护理,她试图让自己二十八岁的脸,能恢复到十八岁的水灵。

  关上室内的灯,站在窗户前看路灯下抽烟的栾江。他一根接一根的连抽了三根。这根刚到头,另一根就在烟尾对着。仲宛隐觉得栾江情绪不对,栾江抬头看她的阳台,她立马躲开……。

  ……………

  栾江曾很排斥烟味,栾爸也极少在客厅抽烟,偶尔抽根也是站在门外。有时遇上街坊打趣,栾爸就大方承认家人闻不惯烟味。

  仲宛是被吻醒的。

  感觉胸前有异动,抬手摸着颗钻在睡裙里的脑袋。本想一脚踹了他,但他婴孩般的又让她怜惜起来。仲宛被他吻的也动了情,抬手就把睡裙给褪了。栾江一路上去吻她嘴巴,仲宛搂他脖子回应。

  仲宛往后仰着脖子,栾江狠狠吸了口,如果他是吸血鬼,自己已是具干尸。

  仲宛用脚把他的裤子给完全褪下去,栾江两腿一蹬也配合的丢在地上。仲宛挣扎着拉开抽屉,拿出小雨伞递给他。栾江接过撕开包装,递给了她。仲宛看他用帝王般的眼神俯视着自己,太他妈高高在上。仲宛心情不爽的套进去,猛的一推,把他推翻过去,俨然一副女王的姿态看他。细碎的声音从他口中缓缓淌出,仲宛女王巡视般的看着他,摩挲他眼睛,他微张着嘴巴,身体颤抖痉挛着。

  仲宛特有成就感的看他,栾江躺了会,面色不善的起身,站在床下拉过她开始反击,眼睛直盯着她,仲宛招架不住,眼神求饶似的看着他。栾江把她翻过来变本加厉,仲宛两手抓住床单,嘴巴咬着被角骂道,“栾江,你大爷!”

  仲宛没有一丝力气,再不敢挑衅,放低姿态娇声求饶。栾江无视她发出的信号,犹如狼人般,必须看到她彻底臣服。托着她去了卫生间,打开淋浴一股冷水浇了下来,冷的仲宛打颤,又一股温水下来,栾江抬起她头吻了阵,离开前又恶狠狠的咬了一口。仲宛疼的直捶他,栾江顺着水流往下,经过肚挤眼,再往下,仲宛拽着他头发,并拢了腿摇着头,栾江不管不顾,手指剥开,像一条蛇似一尾鱼,四处乱窜。

  仲宛彻底臣服,靠着浴墙整个身子往下滑。栾江站了起来,抿了把脸,一股得意又不羁的眼神看她。

  …………

  仲宛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翻身坐了起来,看着地上扔的东西,慌乱跑过门口,想起门反锁着,又退了回来说,“起了,起了!”

  仲妈妈嚷着,“都十二点了,你今天还走不走?”

  仲宛边收拾边回答,“在洗漱呢,等下就走!”收拾完看了下手机,不到十点!跟她妈说的相差两个小时。

  仲宛把用剩下的小雨伞藏起来。丢在地面跟卫生间的,用坨厚厚的纸巾包起来,塞在空盒子装进随身包里。屋里染上香薰,打开窗户,推开阳台门,扯下床单拿出去洗。

  仲宛唇珠破了皮,微肿。身上痕迹触目惊心,好在是秋天。热水淋下来一阵舒服,心骂那大尾巴狼从哪学的花样,尽不学好!她忘了自己也曾脸红心跳的看过兰陵笑笑生。起初不懂尽挑着小黄段看,后来懂了,除了语言粗鄙外丝毫不比红楼梦差。估摸兰陵笑笑生写时就没考虑过流传,兴是自己也觉得难登大雅之堂,索性就用了笔名。他若投生到当代,又该如何下笔?仲宛想,出版是没指望了。

  仲宛装了两袋仲妈妈刚炸好的酥肉,张沛文骑着摩托过来,“你地里的,我刚好经过给你捎过来!“说着把泡沫箱抱下来,仲宛打开后备箱。

  张沛文看着她,“嘴唇怎么了?”

  仲宛摸了摸,“不小心咬破的。”

  张沛文也没追问,指着泡沫箱,“不用这么麻烦,下次让去城里的送货车给你捎过去。”

  仲宛笑道,“没事,我也是顺手捎回去。对了,表嫂你们什么时间回城?”

  张沛文笑着说,“下周一正式入职。”

  仲宛打趣,“那以后你们可就是吃皇粮的人了,舅舅这下脸上可有面了,走路就跟踩了风火轮一样!”

  张沛文不在意道,“什么皇粮不皇粮的,为社会尽一份力,跟你们纳税人一样。”

  仲宛道,“你们跟我差别可大了去了,我就是个蝇营狗苟的商人,咱们社会地位都不同。”接着又说,“舅舅说先让你们安置在姑姑这?等安稳住了再去看楼盘,我这次回去收拾下。”

  张沛文说,“甭收拾了,我们不过去住,你舅舅的想法匪夷所思,那是你亲姑姑,又不是我姑姑,我跟你嫂子住过去算怎么回事?我们暂时先租套房,买房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近的买不起,远的瞧得不上,还不如住镇上。遇上合适就买,遇不上就等等,不着急。”

  仲妈妈屋里出来看到院里晾的床单,扯着嗓子问,“你晚上难道还尿床?天天换床单,穷讲究!”

  仲宛压低了声音朝院里抱怨,“舅妈这嗓门还能传染?你怎么什么事都爱管呀!”回头看见刚出门的栾江跟栾妈妈。

  栾江跟张沛文打着招呼,栾妈妈看着仲宛打趣道,“哟!这嘴巴是被谁咬的吧?”

  仲宛血往上涌,眼神扫了下栾江,栾江也刚好看过来。仲宛扭捏着,“吃饭太急咬到的。”

  栾妈妈稀罕,“我知道吃饭能咬到舌头,不知道还能咬到上嘴唇。”说着用牙齿去碰上嘴唇。

  仲妈妈出来接道,“你还别新鲜,她走个路都能把自己绊倒,小时候还掉过茅坑,要不是栾江把她拉出来,估计早浸死了!她哪天把手指头咬断我都不稀罕。”话落,一圈人哄笑。

  仲宛脸涨红,栾江也瞅着她,虽然没笑,但那表情跟眼神是戏虐的。

  仲宛被她妈闹的跺跺脚,“这都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

  张沛文骑上摩托要走,回头问,“栾江,捞出来的味怎么样?很难忘吧?”说完,笑着一溜烟转弯了。

  仲宛气的,“妈,我表哥怎么这样啊,他以前不是很正经的么?”

  栾妈妈笑着平息了下,“你们俩也算扯平了,栾江初中那会掉进鱼塘,还是你跳进去给捞出来的,大晌午的那边又没人,江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都活不了。你这姐姐当的,比那冤……都强。”

  气氛凝了片刻,仲宛赶紧转移话题,撅着嘴道,“你们都不知道鱼塘有多臭,我还喝了口呢。回来吐了两天没吃进饭!早知道这么臭,我肯定不捞。”

  栾江看着仲宛配合道,“你不臭?满腿屎尿?你问我妈我几天没吃饭!”

  仲宛反驳,“你吃了吗?我是喝了口!”

  栾妈妈笑的泪花都出来了,拧着仲宛胳膊说,“就你俩能耐,这都要比,恶不恶心!今个都不用吃饭了!”

  仲宛跟栾江沆瀣一气的对视一眼,里面的意味只有他们懂。

  仲宛开车走了,栾江送妈妈去姑姑家。回来上楼反锁门进了卫生间。脱掉高领毛衣,打量着镜子里喉结跟胸口的吻痕。早上起床被脖子上的痕迹惊到,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看到仲宛被咬破的嘴唇,原来这两晚都不是梦?栾江摸了摸嘴角,又回忆起这两晚的孟浪。仲宛套上的套,撒娇式的求饶,嘴里喊着,“江江…江江…”

  栾江回味着,脱了裤子站在淋雨下。

  从浴室出来,躺在床上癔症了会,起身到阳台点了支烟,摸了下不自觉扬起的嘴角,瞅着隔壁的阳台,四下没人,两手攀着墙轻松翻了过去。窗户跟阳台门窗大开,屋子里有股浓香,卫生间溜达了圈,看着桌上俩人的相框,这算怎么回事。接下来要怎么办?仲宛是什么态度?栾江一点不后悔,这两天被她气太狠了,把压抑着想做,但不敢做的事给做了。

  栾江躺在仲宛床上,来回翻了下身,把脸埋在她枕头上深深嗅了口。又翻身瞪着天花板,滚动了下喉结,手掌挡住眼睛,表情不似痛苦也不像喜悦。揉了把脸坐起来,眼神迷茫的环视了圈屋子,心叹息,走一步说一步吧。

  栾江翻回自己屋,拉开抽屉吃了药,打开电脑播放着憨豆先生。栾江面无表情的看着,试图找出笑点,好让自己跟着笑。

  仲宛前边的车被插车的给蹭了,俩司机在那打电话叫保险。仲宛打方向想随着左侧的车流驶出去,“妈了个巴子!”就是没有一辆能放缓了速度让她挤进去。

  仲宛打开车窗,看着急驶的车流,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仲宛伸出胳膊招着手,后面车辆放缓了速度让她过,仲宛幸福的嗷了声,提起油门驶了进去。

  仲宛拿到驾照七年了,车技一般,极少插别人的车,不是她素质高,而是技术有限压根插不进去。遇上急事她会尝试着插队,如果对车没表示不满,她会开心的插进去朝对车挥手致意。如果对车态度强硬,她也不会恬不知耻的硬往里塞!若万一蹭到更是麻烦。

  仲宛先到了店里,把家里带来的两袋酥肉递给张师傅,一袋晚上烩给大家吃,另一袋让张师傅带回自家吃,张师傅特喜欢仲妈妈独家秘制的小酥肉。

  这会厢房坐了两桌并不忙,张师傅坐在沙发看报,苏敏在小声的看电影,赵易阳跟小美蹲在厨房剥蒜,侯峰坐在院里打游戏,新来那两位姑娘站在包厢门口小声聊天。

  仲宛走过去,她俩规规矩矩的站好。侯峰兴致不高的看她一眼,“我厨房工作忙完了!”

  仲宛又走回前台,苏敏看着电影,擦着眼角没空搭理她。张师傅面色严肃的看着报纸,摇头叹气。

  仲宛问张师傅有什么大新闻,张师傅合上报纸语气沉重,“我喜欢的男明星出轨了!”

  ……………

  仲宛问,“这不早俩月的消息?”

  张师傅点头,“我随便抽了一份看到的。”起身拎着小酥肉去了厨房。

  仲宛推推苏敏,“嘿…嘿嘿,这两天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感觉有点古怪?这大蒜不都是阿姨剥么?怎么他俩蹲在那剥!因为我涨工资过意不去?”补充道,“还有还有,侯峰怎么凄凉的坐在院子里?赶紧说说,快说说!好奇死我了!”苏敏没有理她。

  ……………

  电影结束,苏敏趴她怀里道,“这电影拍的太棒了,远远超出我的词汇量,我也说不出那种感受,………,就是好看,太他妈细腻了!”

  仲宛看了眼,是贾樟柯的早期电影《小武》。

  大学期间她也看过,一个人在寝室哭的稀里哗啦,并且把他拍的所有电影都看了遍,算是国内最喜欢的导演。仲宛喜欢这种风格的电影,没有阵容,没有画面,没有炒作,无声无息的存在。特别早期作品,就像扛了个摄像头出去溜达一圈,电影就好了。它不会迎合市场需求,给人的感觉就是,“我电影就这样,你们爱看看,不看拉倒。”

  仲宛不管她情绪,只对八卦感兴趣,追问,“赵易阳跟小美成了?”

  第14章 口是心非

  苏敏抬头白她一眼,“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

  仲宛无辜,“看个电影还要安慰?”

  张师傅端了盆烩好的酥肉出来,赵易阳跟小美拿着小碗跟勺子跟在后头。

  仲宛问,“怎么不在锅里盛?这不多此一举!”

  张师傅说,“你懂啥?饭要这样吃才香。”憋了一会又补充,“这叫仪式感!”

  …………

  苏敏去后院喊侯峰,侯峰打着游戏摇头,“我不饿,你们吃吧!”

  苏敏进屋对仲宛撇了撇嘴,赵易阳丝毫没受影响,拉起小美,冲着仲宛说,“宛姐,我女朋友!”

  小美羞涩的看他一眼,赵易阳对她腼腆一笑,俩人又同时望着仲宛……。

  …………

  仲宛憋了半天,嘣出句,“恭喜啊,呵呵…呵呵。”

  张师傅呲溜的喝口汤,完全不搭这茬。

  赵易阳挠头红着脸说,“下次你回镇上,我想请一天假带着小美一块回去,让我爸妈跟爷爷都见见!”

  仲宛心里诽谤,“天啊,这兔崽子的速度。”嘴上应着,“好呀,没问题。呵呵,呵呵。”

  苏敏打趣,“这么速度?你俩不在了解了解?”

  赵易阳笑道,“这有啥好了解的,我们俩都认识两三年了。”

  侯峰从后院进来,盛了碗酥肉坐在张师傅旁边。仲宛拿碗盛时,一盆的酥肉只剩小半盆,零星漂着两片香菜叶,张师傅埋头也不知道吃的是第几碗。

  仲宛端了一碗坐在前台,屋里没人说话。苏敏踢她脚示意看,赵易阳把碗里的酥肉拨到小美碗里,小美冲他笑了下,舀起来放嘴里。仲宛看着他们没说话,放下手里的筷子,把碗推到苏敏面前。

  苏敏问,“你不吃?”

  仲宛摇头,“不饿。”

  苏敏推推她,朝她暗中比了个大拇指,小声道,“爷们!”仲宛没接话。

  苏敏认真感概,“平时我是小看了赵易阳,以为他是个一根筋的二愣子,你看人家这事办的,毫不扭捏,大方磊落,是个纯爷们!”随即又补充,“也是个闷头干大事的人!”

  …………

  马谡骑着摩托进了修理厂,转了圈没找到栾江,问旁边洗车的人,对方指指车间的地沟。马谡过去蹲那看着满身机油的栾江,“你还挺干一行爱一行的!”

  栾江连眼皮子都没给他个,手里拿着把大钳子忙活,嘴里问,“有话赶紧说,别杵着耽误事!”

  马谡挠了挠鼻子有点不自在的张张嘴,想罢又闭上。栾江扔了把钳子出来,又捞了把螺丝刀进去,“别杵这,碍我事。”

  马谡轻咳了声问,“宛姐你俩现在还有事没事?”

  栾江不耐烦道,“跟你有关系?”

  马谡道,“关系大了。”

  栾江探出身子问,“你想追?”

  马谡赶紧摇头,“不是我,是我爷爷。”觉得话有歧义,补充道,“我爷爷吧,觉得宛姐姐不错,想跟我堂哥提一下。”

  马谡看栾江的手顿了下,挠了下鼻子,硬着头皮说,“上次吧,我爷爷在诊所不是见过宛姐,打那以后就惦记上了。我这不出于好心提前给你招呼声,下次我爷爷问你,你心里也好有个……。”

  栾江打断道,“她有男朋友。”

  马谡松了口气问,“这么快?上次我打听她还没交男朋友啊?那你俩不彻底没事了?”想了想又道,“这样更好,以后你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随即又掏着烟说,“我堂哥可配不上宛姐,宛姐盘靓条顺的,我堂哥那就是一粗户。人长得挫性格还粗,除了德行差不多。我爷爷一提我就觉得没戏,我爷爷指望他们能王八看绿豆,我也不好过度打击。”

  点上了烟问,“你脚怎么样了?”

  栾江闻着烟味来了瘾头,从地沟出来朝马谡要了支烟,随便坐在地上,“就那样。”

  马谡点了点头,俩人抽着烟不说话。

  栾江抽到第二根,马谡忍不住碰碰他,“你对宛姐还是那心思?”栾江抽着烟不搭话。

  马谡问:“我那时还以为你俩都水到渠成了呢,谁知道没几天你就当兵走了,我当时吓一跳。”又问,“不都睡上了么?宛姐看你那小眼神都自带火花,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说出来,我跟……”

  栾江打断,“我俩都解决不了的事,跟你说你能解决?你还是别瞎打听,管好你的事吧!”

  马谡炸毛,“我有啥事,我好着呢!”

  栾江看他一眼,“我可听人说,你把人张萌睡大了肚子给踹了。”

  马谡也不说话,狠狠吸了两口用力摁灭烟头,随即又点了根说,“妈的,怪不得年轻人都往外跑,城里人虽冷漠点,可大家自由,爱干啥干啥没人嘴碎你,这小乡小镇屁大点事闹的人尽皆知,真他妈操蛋!”

  顿了大片刻,把烟头往地上一摁,骂道,“谁他妈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

  栾江转头看他,马谡激动的红着眼圈,“你知道那婊…她就是个……” 又抽出根烟点上,缓和了情绪说,“我上次跟人调班,还特意买了她爱吃的,去她家找她。我打开门就听到卧室有动静,我他妈踹门进去,那人长得跟头肥猪一样,身上的肉一颤一颤,她妈居然能下得去口!”

  马谡抹了把眼,声音沙哑道,“我俩高一就在一起了,我整天都把她捧手心里供着,她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大学我俩虽然异地,可每天都会通电话,大一生日为了给我惊喜,她特地坐周五的火车来南京找我,我那时幸福的立马死了都行!当晚我俩开房,她说小时候练舞膜破了,我当时心疼的不行。大二劳动节我去找她,她室友说她跟男朋友在外面住,大一的时候就住外面了。我当时他妈压根不信,问对方要了她地址,我当晚蹲在街口,看她拐着别人的胳膊进了小区。我还是不信,打她电话,她当那男人面接通,喊我老公,那男人还故意吻她嘴巴!我过去跟那男的厮打到一块,我俩也分了。”

  马谡调整了姿势,也随意坐在地上,“年初同学会我俩又碰上,她哭的梨花带泪,跟我解释当年是场误会。我当时酒精上脑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跟她去开了房。隔天就把一心一意对我的女朋友给踹了。我觉得这就是报应,我现在看到她都恶心,真他妈恶心透了。我为了她个贱货,居然跟我女朋友分手!”话落,大掌抹了把脸,低头抽烟不再吭声。

  栾江弹了下烟灰,看着地上的七星瓢虫说,“我也不知道现在算怎么回事?我前阵半夜翻进她屋把她给睡了。”

  马谡讶异的抬头看他,栾江道,“我知道她没男朋友,她就是故意使坏气我,我那两天被她气过了头,都不知道是怎么翻过去的,我还以为这是梦!”

  马谡说,“你们俩又勾搭上了?这睡都睡了还有什么事不能解决?”

  栾江手指又弹弹烟灰,“没那么简单,我俩都心知肚明,别看表面都挺平静。”

  马谡知道栾江不想说的事,是问不出来的。看着他问,“你俩真没希望?”

  栾江把地上的七星瓢虫翻过来,再翻回去。

  马谡看他神色,“一边说没希望,一边又期待?口是心非。”随后八卦道:“你俩这没名没分的,我宛姐愿意跟你睡?别不是强迫的吧?”

  栾江挑眉看他,“嗯哼,当然不是。”顿了下弯嘴角补充,“她对我百依百顺。”

  马谡一时说不出话,回来四个多月,这还是第一次看他脸上有这么生动的表情。虽然没笑,但知道他很开心,马谡心里有了丝安慰。

  栾江回来至今虽没表现出任何情绪,甚至是积极向上,他也能感到他不快乐。天塌下来都不温不火,什么都无所谓。马谡约朋友叫着他一起喝酒,飙车,他也不排斥也跟着笑,可眼神就是没朝气。

  马谡是医生,对这种情绪很敏感,他曾接触过一位在地震中参加一线救援的退伍兵,那男人也不过二十来岁,一切看起来正常,三年后抑郁自杀了,临死他父母都不知道他有严重的心理创伤。部队曾做过心理治疗,可这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用。人是很脆弱的,经历一些事后,有些人就能走出来,而有些人可能再也走不出来。这些情绪不会因你是一位历经磨练的战士,或是一位无坚不摧的人而放过你。因为我们是人,只要是人,身上就会有脆弱的一部分。那些走出来的特别特别厉害,可走不出来的不是他胆怯,而是没人握住他手。

  下班回来的路上碰到张沛文夫妇,栾江看到仲宛表嫂还是有点不自在。上次加过她妹妹微信,第二天就跟她坦白了。相亲那天他在仲宛卧室待那么久,就是不想下去看她那张恶意挑衅的脸,他怕自己会误会。随后晚上发生的事让他明白,自己没误会。

  张沛文还跟平常一样跟他打招呼,柳芳就有点不自然。

  栾江绕道去了马爷爷那,马爷爷听到栾江的摩托声,把屋里的病人交给马谡,出来直接推开休息室的门。栾江老练的躺在床上,张爷爷边按大腿边问,“听马谡说仲家那丫头有对象了?

  栾江嗯了声说,“是北京的。”

  马爷爷哼了声,“谁还不是北京的?”随即质疑问,“有谱么?自由恋爱哪有媒人介绍的托底?”又补充道,“你给我这丫头微信,我有门好亲,让他们自己聊聊,指不定就看对眼了呢!”

  栾江说,“她都见家长,打算结婚了。”

  马爷爷哦了声,只好作罢。

  摇头惋惜,“以前见这丫头少,总感觉她还小,没想到比你们还大。前阵子她膝盖扎到,沛文带她过来的,我就寻思着给她说门好亲。哪知这么早就订下了。”

  栾江淡淡道,“她都二十八了。”

  马爷爷怼他,“二十八怎么了,女大三还抱金砖呢!对了,你身边有合适的姑娘给马谡介绍介绍!好不容易单身了,可给找个实在的。张家那姑娘就不是过日子的,说话轻轻佻佻,眼神躲闪,别看我年纪大了,什么样的人看一眼就□□不离十。马谡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好。”

  栾江用请教的语气问,“怎么看?从行为还是说话?”

  马爷爷得意的眉毛一挑,“从眼睛!一个人本性好坏从眼睛就能多少分辨得出。品性不端的跟人对视都贼眉鼠眼,眼睛滑溜溜的。德行不差的,看人是大大方方。比较害羞的,就算不好意思跟你对视,那眼神也是羞涩的,眼睛骗不了人。就拿仲家丫头说,她眼睛明亮看人大方,不卑不亢,就是有点娇娇气气,跟她处对象,也是压着他对象多些。”

  栾江不解问,“为什么?”

  马爷爷说,“一看就是受宠长大异性也围着转的。那眼睛古灵精怪,笑起来眉眼弯弯,一脸讨喜相,随便撒个娇对象就心软了,你说她对象能出头么?”

  栾江咳了一声不接话。下地活动脚时问,“那你还跟她说亲?”

  马爷爷让他脚掌完全着地,“这你就不懂了,虽然娇气些,看着像是会过日子的。你说,如果你有个娇里娇气的媳妇,你有那心思往外跑么?你还不把那心思都用到跟她过日子上?小夫妻过的和和美美,我们老人看着也高兴。被压着一头也就不算啥了!女孩子嘛多少都有点娇气!”说完轻撞他一下,“男人不就那点小心思?温柔似水!”说完一本正经的走了出去。

  栾江无语,不都说开诊所的马爷爷严肃!话少!不开玩笑!

  ……………

  栾江洗漱后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夜色,回忆着仲宛在月色中,在他身下一声声叫着“江江…江江…”的样子,想起马爷爷说的温柔似水,一时有些情难自抑,翻身下床去阳台抽了根烟,抬头赏了会月儿。这夜,冷飕飕的,可真寂寞。

  翻进隔壁阳台,推了推反锁的门,打开窗户跳了进去,躺在床上瞪了会眼就睡着了!

  隔天,栾江在院里问仲妈妈有没有东西稍给仲宛,自己要进城买点小零件。

  仲妈妈摇头,“没什么好稍的,她能缺啥?”

  栾江点了点头。

  仲妈妈把件羊绒大衣丢进洗衣盆,挽了袖子准备洗。

  栾江道,“羊绒的要干洗吧?”

  仲妈妈摆手,“哪有那么讲究,水洗照样穿,这次次干洗的话,衣服钱还不够干洗费。”

  栾江摸着后脑勺,不经意道,“我妈都是干洗,她说洗不好型就变了,毕竟羊绒这么贵。”

  仲妈妈抬头,“能多贵,最多大几百的事。”

  栾江问,“这是宛宛姐买给你的吧?”

  仲妈妈说,“我衣服一半都她买的,她买的我也看不上,她非买。”

  栾江问,“宛姐没跟你说价格吧?”

  仲妈妈说,“我问了,她说三百块。”

  栾江了然的点点头。

  仲妈妈看他表情,瞪着眼问,“你妈买的多少钱?”

  栾江故作为难,犹豫了片刻道,“前阵我去买衣服,看见这样的差不多都要三五千。”

  仲妈妈把羊绒大衣捞出来骂道,“这死丫头,嘴里就没个实话,我拿到街上干洗店去洗。”

  栾江低声道,“我妈说镇上的其实都是手洗,白花钱,还不如在城里洗,下次让宛姐给你带回来。”

  仲妈妈反问,“谁知道城里不是手洗呢?”

  栾江说,“大品牌的绝对是干洗,比镇上的贵不了三五块。”

  仲妈妈道,“你等着,我给你装起来,你捎给你宛宛姐。”

  栾江点头说,“不急。”

  …………

  栾妈妈也炸了些吃食,让他给栾爸爸送去,顺便分给他同事点,栾江接过开车走了。

  经过这几个月的复健,栾江虽然走路还是跛,但已经好很多了,走久了不会难受。日常生活倒没啥影响,开车骑摩托都可以。不能走的太快或着跑起来,稳步走也不是跛的很明显,能看出来走路不自然。整个脚后跟放在地上稍微也可以受力了,但马爷爷说因为耽误治疗,错过了最佳时机,恢复成这样已经极好了,再恢复都不可能跟正常人一样。打篮球跑步之类的就更不要想了!军医也是这么说的。

  栾江已经很满意了,跟正常人比他是有缺陷,跟地下的战友比,他是幸运的。

  栾爸爸跟栾江约在了仲宛的菜馆,栾爸爸提前跟前台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苏敏。

  这鬼天气,苏敏的女儿连着感冒了三天,今天好了些,仲宛带着她去逛颐和园了。

  第15章 父子交谈

  栾江要过去接栾爸,栾爸嫌来回接太耽搁事,说开车直接过来。

  栾江拿着衣服到菜馆没见着仲宛,把衣服给了苏敏。

  苏敏偷偷出来打电话,仲宛刚到颐和园,两条腿还没站稳,低头看着兴致高昂的小依依,“来就来呗!我还给铺个毯,打个光不是?”挂了电话,牵着依依取票往里进。

  赵易阳挠着头跟栾江在门口聊天,赵易阳比栾江小个三岁,他很服气栾江。赵易阳上高中时,栾江还是学校里的传说。为人局气,处事仗义,不用武力就能让对方服气。

  人称“江哥”

  赵易阳不服别的,就服他以全年级最小的年龄,在一拨比他大三岁的学生里称哥,赵易阳很服气。

  赵易阳跟栾江聊了半天,偷偷拽过他小声说,“江哥,你看前台拿酒那姑娘,我女朋友!”

  栾江扭头看了眼,长相清秀,跟苏敏说话时温温柔柔,回头对他说,“是个好姑娘,好好对人家。”

  赵易阳听完笑道,“嘿嘿,下周我打算带她回家,我妈肯定喜欢!”

  栾江有点羡慕这对小情侣,拍他肩膀,“等着喝你喜酒。”

  苏敏带着栾爸爸往包厢走,“今天还真不凑巧,宛宛一早就带着我女儿去颐和园了,她念叨了很久,刚跟她通电话,她说让我好好照顾您。”

  栾爸爸笑着说,“不碍,我没给她打电话就是怕她客气,你们该忙忙,我跟儿子聊两句!”

  苏敏笑道,“成,那先给您泡壶茶,我给您厨房看看菜去!”

  栾爸爸坐下,小美进来倒了茶,“您请慢用”,随后轻轻的退了出去。

  栾江对栾爸说,“刚倒水那姑娘是赵易阳媳妇。”

  栾爸爸惊讶,“赵家孩子什么时候结的婚?”

  栾江道,“年轻人之间媳妇就是女朋友的意思,他说过两天就带回家。”

  栾爸喝口茶,“他还小着吧?”

  栾江点头,“比我小三岁。”

  栾爸爸放下茶杯,“我听你妈说了,你要不想相亲就不相亲,你说你跟你妈犟什么?让她哭着跟我打电话,还没享着你福,尽跟着受气?”

  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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