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靠在身后的枝桠上，眉眼弯弯，漆黑幕布中点缀的点点繁星，都倒映在他琉璃般澄澈的眼中，闪闪发光。
奇然被他笑得一愣。
从这次离之回到魔界开始，魔界中人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少主的笑容了，仿佛过往五年是一个术法，将那些笑容一寸寸封印在过去，任谁也无法寻得。
而如今这画面，当真恍若隔世。
还未等奇然出声询问，离之便渐渐停了笑声，留笑意仍然晕在嘴角。
他缓缓开了口：“五年前，有人在门边倾泻的日光中说，‘遇见了，便是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如今我听你的话，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奇然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只是没想那么多。我还未化形的时候，有个老人和我说：‘魔活一世，唯有权才能使自己活得自在。’。我想活的自在，所以尊上给了这个机会的时候，我也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离之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的眼神放在广袤星河，看似平静其深处却又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权吗……”他扯了扯嘴角，“所以魔中，真的有人不慕权力，甘愿平平一声吗?”
说到这里，不知怎得，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父亲披散着长发坐在书桌后的样子，面容较常人看起来苍白不少。
他转头问道：“如今父亲的起居饮食，除了馨兰姑姑，还有谁管着吗?”
奇然歪头认真的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没有了，少主也知道，馨兰姑姑那种冷性子，除了悸姐姐，谁也没法亲近。”
离之正要点头，电光火石间却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动作猛然一僵。
“少主?”
离之按了按额角，略带疲惫地道：“你先回去，我有些事情需要想一想。”
“啊，哦。”奇然点点头，看他这副模样也没再追问，身形向下一掠，转瞬间便消失在林中。
直到周围再也寻不得那人的气息，离之才缓缓放下手臂，淡声道：“出来吧。”
不远处的树枝“咔嚓”一声突然折断，而后细细簌簌一阵响动，树后的人才一点一点地磨蹭出来。
月光照在那件熟悉的水色弟子服上，离之的思绪不可遏制地飘远。
“离……楚少主。”
少女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离之将手臂搭在曲起的腿上，淡淡道：“是你。”
桔梗手下拽紧了自己的衣角，讷讷点头。
离之道：“有事吗?”
桔梗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为即将说出来的话蓄力，可等到张开嘴的那一刻，蓄好的力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丝一毫也没有留下。
“我……”
离之等了半晌，也只等到了一些如同蚊子般的嗡嗡声，微叹了口气，他从树上一跃而下，走到她面前，轻声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吧，以后不要来了。”
他的这句“不要来了”一出口，桔梗便感到自己心里有根弦“啪”地一声断掉了，眼泪找到了出口，汹涌而出。
“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离之垂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们以前可以一起练剑，可以一起吃糖，还可以一起去后山探险，虽……虽然会挨罚，但和你一起我永远不会觉得不开心。”
离之如今已然成年，身高比她高了许多，她要看他的神色，只能仰起头，任眼泪划过鬓边，殷湿头发。
“可是如今……如今连见面都是奢侈。”
离之抬手递给她一方手帕，见她虽然仍在哭，但总归是慢慢擦起了眼泪，他这才缓缓开了口：“我一直知道，想要得到一些东西，便要事先舍弃一些东西的，所以……”
“你想要的，是六师叔是吗?”
桔梗的眼泪仍在流，眼中却明澈极了，好似一切在她心中都无所遁形。
离之不闪不避，甚至微微笑了下：“是，我想要她。”
桔梗眸中的光亮渐渐熄灭，“所以你之所以会在六界大会上那样做，也是为了六师叔是吗……?”
沉默片刻，离之突然抬眸看向夜空，身后长发被忽然而来的风吹动，轻拂白衫。桔梗怔怔地看着那人被吹过肩垂落下来的长发，就像不经意间泼洒到宣纸上的墨汁，稍一运笔，又是一副叫人称赞的丹青绝技。
她这方正出神，离之却突然开口道：“你瞧。”
桔梗转身，向他所望看去，就见空中倏尔划过一道极亮的光芒，向着东方，一闪而逝。
“是荧惑。”离之轻声问道，“好看吗?”
桔梗愣愣点头，却又看向他，一脸疑惑。
离之看向她，正色道：“桔梗，你想问的，其实都没有意义。无论我回答是与否，那些事情都不会改变，而这场战争，也不会因为我的回答而停止。”
“往事已成往，何必追，倒不如珍惜当下。”
桔梗抿了抿唇，一脸委屈：“可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离之弯了弯眸：“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