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姒的神色已由刚开始的欣喜变得逐渐僵硬，待到颜夕的话音落下，她反而平静下来。
只是眸中灰败，曾经的生机与神采再也找不到分毫，只剩万念俱灰下无穷无尽的绝望。
“师……兄，”碧晓泣不成声，双手捂住脸，仿佛如此便能阻止她的悲哀，“……我从未想过会是你……我从未……从未想过会是我们中的谁!”
就在方才，她还十分清楚地告诉自己，一定不是六师妹。
三百多年前那人分明未曾出生，如何做得了这种事情。
可她万万没想到，竟是他们一直信赖依靠的掌门师兄。
碧晓抬起头，流着泪质问：“你说修仙者匡扶正义，医者救死扶伤……所以泉清走的时候，我纵然痛不欲生，却理解他的选择……”
她走上前，身形微微颤抖，脚下因为崎岖不平的路踉跄了一下，顾免的手微动，却终究僵住，低着头没再有任何动作。
碧晓凄凉一笑，泪珠从脸颊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好似无尽无休，“如今真相却是，他死在了你费尽心思筹谋计划的一场报复中。”她猛地上前几步，抓住那人胸前的衣衫，撕心裂肺地喊出声，“顾免，你怎么敢!泉清他活得痛苦，你怎能让他连死——都是不明不白!”
“你!你怎么敢!啊——“
碧晓猛地推开他，再也忍不住，捂住脸放声大哭。
哭声飘荡在天地间，含着无尽的痛苦与悲凉，声声断肠，令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抽一抽地痛。
没有人会想到，平日里平和温柔、知书达理的碧晓上仙，有一日会抛弃所有约束，当着几万人的面，哭得不能自已。
没有人会知道那个人对她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会知道，那个人曾为她付出过什么。
从青梅竹马到私定终身，纵逢家族突变，那个少年，依然努力着、用他的全部护着她，哪怕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他还是奋不顾身。
可那人倾尽一生给她付出的爱，都……被她忘记了。
二百年。
整整二百年，她让他一个人守着二人的过去，独自回想着记忆中的悲欢，可那人……从未在她面前说过一句难过。
一次都没有。
碧晓哭声渐消，茫然看向天地，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她的爱人，她年少时最宝贵的少年，再也没有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
琼花含着泪将碧晓搀扶下去，拼命忍着才没在那人面前泄出一丝哭声，唯恐她再次感伤。
“顾免……”
旁观者还未从唏嘘中退出，便听见那一贯最是尊崇爱慕顾免的人，此时用一种过分平静地语调唤了他的名字。
被呼唤的人未曾抬头，身形虚虚实实地变换在空气中，好似一缕无处可归的幽魂，孤独而寂寥地飘荡在偌大的天地中。
虞姒的声音有些哑，不知是受伤的原因抑或是由于心中酸涩，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一字一字，像是刻意郑重：“你愧对灵犀，愧对师父，愧对三师弟，愧对每一个真心对你与在这件事中无辜枉死之人——”
后面的话她说的越来越快，喑哑的嗓子像是破旧的风箱，嘎啦嘎啦地运行着，传出无法掩饰的失望：“——你愧对掌门之位。”
顾免的身体颤了一下。
紧接着，他低低笑了一声，难辨喜怒的语调瞬间回复了那人的诘问：“对。”
“你说的都对。”他抬起头，嘴角笑容扩大，“可我不后悔。”
虞姒咬唇，眼泪无声滑落。
“死到临头竟还不知悔改!”文曲星胡子一颤，张口怒斥。
“我不后悔!”顾免大声反驳，他的面孔狰狞，瞳孔因仇恨而战栗，整个人不似之前仙风道骨，反而有些诡异，“我不后悔!我顾家村一百二十五条人命，全部!”
他指向景豫，“全部都死在他手里!就是因为良善收留了楚梦泽和舒樱，他们都死了!他们有什么错?啊?!”
完全不在意众人是否有什么回答，他又将手指向闵时易，身体微微颤抖：“闵月明那群人，连尸体都不放过……我村中人……那么多的人，他们，有什么错……”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双眼紧闭，嘴唇颤抖，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可即使这样，他依旧咬着牙笑了起来：“景豫是最后一个。我在芜衡的剑上淬了毒，他活不了多久了。”
景豫闻言睁眼，眸中平静，似是并不意外。
“冤有头，债有主，可阿离……”颜夕的声音轻飘飘的，语气中难掩疲惫，似是连稍稍强势一些的诘问都懒得去做了，“他又有什么错呢?”
顾免睁眼，额头的冷汗簌簌落下，整个人好似刚从冷水中捞出来似的，但语速却缓了下来，像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他唯一的错，就是降生于这个世界。”
颜夕慢慢闭眼，嘴角向上，弯起了一个失望又嘲讽的弧度。
她的师兄，怎么会被仇恨，折磨成如今这个样子。
那日阳光下他收剑回首朝她微微一笑，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