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转过身来看着周昔雨，道，“昔雨珍珑，我真的很好奇，我以为梁照是黄泉鬼将，是带着‘鲜血’和‘死亡’来的，可是现在我开始不明白了，既他是鬼将，是不祥，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命悬一线？”
昔雨看着她，她的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可是，从她的眼里，她好像看不到一丝笑意，相反，却是让她从头顶，凉到心底。
她不知道，是她的话让她感到冰冷，还是她的笑，让她感到寒心？
看着这段时间以来，即使是在梁照徘徊在鬼门关的那些日夜，一直都不曾有过动容的云海罗衫，方才还大动肝火，甩梁照耳光的周昔雨，现在却因自己的一番话，表现出这么黯然惨淡的表情，好像之前那一番沉静淡然不过是她的伪装，现在被人硬生生扒开旧疾，一瞬间连她也忍不住疼痛。
一直以来，她都对他们之间的问题避而不见，那些问题就像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一步牵连着一步，就像衣服上相互交缠的线头，一头连着一头，就像一个永远解不开的九连环，一环套着一环。
她不想去想，不想去听，也不想去看，她知道，只有她不想，不看，不听，他们就会一直这样走下去，若她一旦开了口，他们之间的平衡就会被瞬间打破，之前一起经历的种种，就会随之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想到开口之后的后果，她每一次都望而却步，这种感觉，难道就叫“害怕”？
一直站在周家风口浪尖的自己，一直背负着周家一切的自己，她是周家昔雨珍珑，她根本不会害怕，更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这是第一次，也怕是最后一次，她大约是，害怕了。
她不想承认，她害怕了。
害怕天下葬在她手里。
害怕她拼尽一切所做的，毫无意义。
昔雨心中百转千回，但是，对方明显不想放过他们。
第42章 坦白
这厢，荆玉弃昔雨而转向梁照，她直直地盯着他，梁照觉得，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好像身处北地数九寒天，赤条条泼一盆冷水在身上，打着寒颤嗑牙齿，冻得个生魂离体、神游天外。
“不过，你虽然每次都命悬一线，但都是用别人的命来做偿还的，你杀了戚行翼，杀了唐如风，林朝岳更是因你而死！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就在这里，你走火入魔，大杀四方，那天，这里的鲜血可是蔓延了整个‘忘生崖’，多亏了你，此地‘曼珠沙华’长得愈来愈鲜血欲滴了！不知当日的血塘，可有十二年前梁家十之一二？”
荆玉每说一句，梁照的脸色便惨白一分，当她落下最后一个字音，梁照脸上几乎血色全无。
“梁照，你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早在十二年前，你的命便该结束，可你的血亲，偏偏以全门性命换你一命。三年前，同样的场景，同样有人，用己一命，换你一命。如今，你用偷来的命行走世间，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门外道!你的兄弟，一心想要杀你；你所信之人，一心想要你死；连你一直以来的庇护，都狠心不想你活，别人都死了，为何你还要活着？为何，你还不死？！”
梁照以为，他早已不会痛。
可世间生灵，但凡有血有肉，又岂能不痛？
畜生痛了还会叫一叫，何况他是人。
人说，“大悲无泪，大笑无声大悟无言”，是不是大痛也会不痛？
现在他知道了。
大痛也是会痛的，只不过痛到极致，超越人类感知极限，连自己都能骗过。
世间超越极限的伤害，
有几人感同身受？
原来他已痛到这般地步!苦到这般地步!
甘露连棠一向心细如尘，从始至终默不作声，却比在场任何一人看得都要通透。
在场众人皆处荆玉话语鞭笞之下，不得作声，她二人却有心看床上之人，发现梁照此时不但面无血色，而且双眼充血，浑身青筋暴起，似已走火入魔。
登时齐声喊出，“走火入魔!小姐……梁少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戚雪时见那人形貌，从方才的方圆中片刻跳到了现在的方圆中，依旧木人一个。
荆玉徒然变色，登时站起，却因想不出解救之法，不敢妄自向前。
反倒是昔雨，声音咋起，她便已迈步向前，一把拉住了梁照，出手如电，连点他周身几处大穴，同时嘴上不停，道，“至虚极，守静笃，抱元合一，上善若水!”
接着云海罗裳一动，宛如青鸟直上九天，摧气于掌心，与对面人双掌相抵，运功安抚他体内暴走的戾气。
周昔雨所修内功偏阴柔，至若水之境，本就是聚“和”之气，对心性的修炼是最有补益的。
所谓万物相生相克，一物至阳，必有一物克阳，至于疯魔，运用此功法，便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此法虽行得通，且三年来，早已不止用过一次，只因每次都是在他疯魔之时，无意识下救他所用，想是他一次也不记得了吧！
而这时，戚雪时再也无法强装下去，踉跄了几步，在离二人半步之外站定，脸上变幻无常，喜怒难测，终道，“梁照!梁照!你给我醒醒!我还没杀你，你怎么能死……？”
叫到最后，就连旧日称呼“梁哥哥”都脱口而出。
荆玉此时却是笑了，笑得犹如花枝风中乱颤，止也止不住，半晌喘过了气，才道，“哈哈哈！她杀了你亲爹！你竟然还如此担心他，还这样与他一处？戚雪时，你莫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