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衷情词_爱夜鱼【完结】(10)

  这密室只比茶室稍大,放着许多箱柜。我在整理药瓶时看到了一幅尚未完成的画:踩着杏子树翻墙跃出的女孩正回眸凝望,她颊边含笑,眼中澄澈明净,波澜微起,仿佛被偶来的一片竹叶点乱,泛着甜蜜蜜的欢喜。

  江傲炎在昏迷中也睡不安稳,经常梦魇。有时叫“爹娘”,有时叫“哥哥”、“妹妹”,有那么一两次喊了“凌儿”。

  约摸过了七八天,他第一次醒转,光一点点在眼中凝聚。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再次感到那种别后重逢的惊喜。

  “是你。”江傲炎虚弱得只能发出气音。他伸手来碰我的脸,仿佛不相信自己所见,仿佛我是一团虚影。他大概还没有彻底清醒,眸上蒙了一层雾气,脆弱、迷茫、依恋,各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把人心都揉碎捏软了。

  我接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柔声道:“嗯,是我。”他的手带着伤病过后的冰凉,不过几日已经瘦得脱了形。一时间,我胸口胀痛,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泣极又喜。

  “又没死,哭什么。”他硬生生扯出一丝笑,拂落我脸上的泪珠。这话说得亲密,尽是耳鬓厮磨般的温柔,却勾出我更多眼泪,似是这些天来的担忧恐惧终于得以发泄。我哑着嗓子朝他哭道:“若我没回来,若我找不到密室,若我打不开机关……你怎么敢一个人!”

  他眼中的光黯了几分:“我谁都不信。”

  江傲炎的伤是在跟费航交手时受的。

  “死前还将我一军,老东西!”他身子好一些便移出密室,去了暖阁。我说起费旬手上的玉水滴耳坠,他连眼皮都未抬,淡淡道:“假的,东西在我手上。”听到这个回答,我顿时沉默。许久之后,他才猛然醒悟般抬头看过来,嗫嚅了一阵,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想解释什么呢?是跟凌剑清的旧情,还是费旬用了跟他一样不光彩的手段?血雨阁本就是杀手组织,如凌剑清一般,是杀人的刀,是工具,是那些光鲜面具下残忍而血腥的真相。对谁而言,都一样。

  江傲炎胸口中的那一掌在慢慢好转,但体内损伤已定,难以复原,夜间寒气重了,还是会咳血,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桂花盛开的季节,江傲炎召回探子,每日书信不断,又忙碌起来。我见他临窗而坐,又去加了件披风:“你能不能……”

  “不能。”他果断拒绝了我。我低头看他手上书信,一页上是血雨阁残部的名单,已被划去五六个,另一页上按照门派名称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皆是江湖隐秘。

  当晚还未入夜他就发热了,几碗药灌下去才稍稍好些。武学世家的公子,十几年的苦修,曾经挥剑如电、能以小擒拿抓人的翩翩少年如今却像个病秧子一般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虚弱无力。

  我看得一阵心酸:“你明知道功夫这样练必定伤及根本,为何还……”

  他身后靠着软枕,眼睛转过来,荡出几分虚浮笑意:“你不会真以为奚正觉是病死的吧?他当了十几年盟主,武功修为难逢敌手,不做些牺牲,哪儿能要了他性命!”

  “你这样、会短寿的。”

  他眼睫微颤,嘴边的笑意一闪而过。他说:“报不了仇,便是白活。”

  恨是蚀骨之毒,更何况是灭门之恨,腐心烂骨,毒入肺腑。我坐在惯常守夜的木榻上,拿了根针,似专心挑着灯芯:“可你现在已经报了仇,就不能停下吗?杀孽太重,伤人亦伤己。”针下的火苗左右扭动着,既脆弱不堪又生机勃勃。

  他脸上光影摇动,似陷入长久的深思。

  “我找到四妹妹了。”

  “什么?”我猛地抬头,惊呼之间差点吹灭烛火,“她、她还活着?在哪儿?还好吗?”

  “瞎了一双眼。”简单五个字却如同带了切肤之痛,放在床边的手暴起青筋,“江湖上风波无歇,只有得了盟主之位,才能护她一世周全。所以,我不能停下,亦无退路。”

  “并非如此,你可以……”

  “长风真人之所以能隐居避世,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无人敢犯,而是他仇敌尽亡,如今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不是他的老友,也是受过他恩惠的人。你想劝我带着四妹妹隐姓埋名,终生躲藏度日?不可能的。放出去的刀剑一旦反扑,那便是不见血不回鞘。我只能往前,不能回头。”

  他清醒得令人愤怒,竟一点希望也不给。一番话说得我无可辩驳,只能软了口气,无力道:“可这是一条死路啊……踏血走来,你、你不难过吗?”

  他像是被这一问难住,凝神看了我许久,久到眸子里如同点墨化开氤氲,泛起温柔的涟漪。他低眉笑笑,像是感慨一场湿了披风的秋雨:“难过无用。我这条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那你在为谁而活?我真想质问他一句,但很生气,我早就知道答案。他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若不是四妹妹出现,他那深陷泥淖不堪一击的求生意念可能都撑不到我走进密室。

  他对我竟无丝毫留恋!这件事让我无法释怀。郁结于心,我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最后不禁脱口而出:“你就从没想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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