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我取了婚纱照，一共五十四张，我没有挑选全部洗了出来。二十张用水晶框裱了，卧室放了十张，客厅也放了十张, 其余的分在三个相册里。”他举起枯瘦的惨白的手指比划了几下, 好似在跟对方描述家里的布置。
“我照着你说的给对方小费，但摄影师怎么都不肯要, 说没把我们拍好, 要我再带你去补拍, 说补拍免费不收钱。”
“我说不用啦，我老婆的美你们是拍不出来的。他们就笑了起来, 说你这么说我们可没话答了。”
“过一年了，我更加爱你了。”
“这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都办得很妥帖。只是没有一一问你的意见, 希望你不要因此生气。你怀着身子，生气了对宝宝不好，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好。”
他用那孝布一样的白围巾擦了一下昏花的眼睛，“你在那边照顾好宝宝，照顾好自己就行。你跟宝宝说，爸爸在这边还有点事情，暂时不能过去陪你们。爸爸是爱他的，非常非常爱他。”
“名字我取了两个，如果是男宝就叫章忆凤，如果是女宝就叫章惜媛。当然，你若是不喜欢，就在梦里告诉我。我再想两个合你心意的。”
早上停住的雨又淅沥淅沥地下起来。
这路灯更昏暗了，疾驶而过的车辆更少见了，夜也更加寒冷了，从心冷到了骨子里。
“自你走后，我就每天数着日子过。以前，我总觉得时间不够，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忙着在名利场上周旋，一百年都太短了；现在，你不在了，这些全都没有意义了，连一年都长得令人厌烦。”
“我答应过你，两年后从这圈子里退出去。只要是我答应你的，即使到了下辈子也都算数。”他伸出手，虚空地缓缓地抚摸而过，仿佛在轻抚心爱人的脸颊。他脸上的笑又温柔了，惨淡的面庞绽放出柔和的光。
雨水浇灌，他的干枯不见了，他的形象又丰满了，年轻了。
他的灵魂回来了。
他又是那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币圈一哥章东南了。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币圈。所谓加密数字货币，不过是资本中的毒品，用一夜暴富的神话吸引着一波又一波的人倾其所有投身其中。这个圈子沾了太多的罪和血。”
“只要你不喜欢，我也就不喜欢。你喜欢秩序的币圈，不喜欢混乱的；你喜欢干净的币圈，不喜欢肮脏的；你喜欢真正有价值的币圈，不喜欢疯狂收割的。媛媛，你放心，两年后我会把整个行业颠倒过来，从内到外清洗个遍，给你一个正常的秩序井然的以真正的价值为导向的币圈。”
“我能力有限，不能一下子就把事情做到位，要利用政府的那只手来清理整个行业，不能操之过急，需得耐着性子慢慢来。去年九月，币圈已经大扫除了一遍，清理整顿了所有虚拟货币交易场所和ICO活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引导国家与政府到这个行业中细细地扫，不放过任何一个肮脏的角落。”
“整个圈子都在抽筋扒皮地清洗，东南集团也不例外。看着手里的权势和财富如沙般从指缝里漏下去，这种感觉很痛苦。”
“但这痛苦跟失去你和孩子相比，不及万分之一。”
雨越下越大了，天地间连成一片。
冬夜的雨，比任何季节都冷得多。
陈晴躲在高墙之下，抖抖索索地听他自言自语。她实在没料到章东南存着这种想法，也万万想不到去年的“九四风暴”是他一手促成的。
币圈的“九四风暴”，指的是2017年9月4日，中国人民银行、中央网信办、工业和信息化部、工商总局、银监会、证监会、保监会等七部委联合发布《关于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的公告》。
《公告》中要求各地方政府严格清理整顿虚拟货币交易场所和ICO活动。自此，数字货币及ICO在中国正式定性为非法集资，政府明确禁止任何代币发行融资活动。
悬在币圈大佬们头上的达摩克斯之剑落下了。这一剑斩入了乱象丛生的币圈，斩在了圈内大佬们的头上，斩得鲜血淋漓。
圈内大佬们无一幸免，轻则断臂，重则断头。
东南集团作为币圈的第一大公司首当其冲，集团总经理李炜两次被Z市政府约谈，股票价格一连十天跌停，三个月内市值缩水一百多亿，裁撤了集团下面的五家分公司。
章东南差点从币圈第一把交椅的位子上跌下来。
圈内一片“哀鸿遍野”。
资方亏得裤子都没了，数字货币交易平台以及诸多ICO的项目纷纷关停。大佬们更是慌慌张张地到海外避难，生怕一个不小心下半生就在班房里渡过了。
大佬们虽然对这次国家监管感到十分突然，怀疑圈内有重量级人物向政府层面透漏消息，里应外合。但谁都没怀疑到章东南头上。毕竟东南集团比圈内任何一家公司损失的都多。
分海而治、四处劫掠的海盗们怎能想到瓜分利益最多的海盗之王投诚了政府军。
九四风暴之后，币圈凉了一段时间。
但并没有凉透彻，交易平台与ICO项目转入地下与国外，跟国家监管打起了游击战。一旦监管松懈，他们立刻就会卷土重来。
还有一些大的公司也只是暂时收手，暗地里还在想各种对策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