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店里热气蒸腾,我一进去就糊了眼镜——瞎了。这就是我不喜欢这家店的原因,店面小蒸汽重,每次来吃都要等好久才能有位置,点单之后又要等好久才能上菜。
东摸西摸,迎着一团茫茫的白往前走,摸到一只手,那只手使蛮力把我拽到一侧,然后手的主人嫌弃道:“不知道擦擦眼镜吗?”
我顺势坐下摘眼镜:“没纸。”
说着我手里就被塞了一大坨纸。
擦完眼镜戴上,我才看见面前摆着两份馄饨:一份紫菜虾米汤馄饨,一份浇满酱汁的煎馄饨,热乎乎冒着热气。我把汤馄饨挪到自己面前,往里头加了一大勺辣椒和一大勺黑醋。
“等等,这是我的香菇肉……”领导欲阻拦我的手滞留在空中。
我缓缓抬头,眯着眼看他:“那你吃吧。”
故意的嘛?领导肯定是故意的,我最讨厌香菇了。小时候家里穷,没啥好菜,天天吃泡发的香菇炒青菜。香菇是我的童年阴影。
“你搞得这么重口味我怎么吃啊?”
“那你干嘛点香菇肉啊!”
“因为我喜欢吃啊!”
“可我要吃汤馄饨啊!你不能点两份汤馄饨吗?!”
我拉着嗓子跟领导顶了几句,空气凉凉,大家纷纷瞩目的时候,我乖巧地把煎馄饨端过来:“领导,这个不是香菇肉吧?”
“不是。”
吃饭吃到一半,我的心情越来越好,领导被辣得满头汗,每吃一口都要吸溜一次鼻子,那张不饶人的嘴,也涨得通红。
我关心地问:“领导,你还行吗?不行就放下,重新点个别的吧?”
领导瞪我一眼,而后扫过腕表,已经快七点了。埋头继续吃。
看来他是个有毅力有恒心并且很执着的男人,我看好他。
好不容易吃完,领导擦擦嘴,擦擦汗,骂我:“你这个变态。”
我也擦擦嘴:“领导你怎么骂人呢!”
“没见过吃这么辣的人不行啊?”
“那是因为你见识短。”我嘟囔着:“小顾糖罐子里泡大的,比我还能吃辣。”
“咳咳。”领导起身,“还不快回去加班?”
“切,就你积极。”
领导冲在我前面,拦下电梯,我钻进去,卖乖:“领导眼疾手快哈!”
“等会儿上去,你能不能也做快点。”
我一时没想起来:“做啥?”
领导斜站在一边,手插口袋,冷冷地说:“你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没整理报价。”
“啊!!!”我捂住嘴惊呼。
真他妈忘记了。真忘记了,因为今天太伤心了!
领导一声冷哼,伸手过来拎住我的后领——我一下子缩了脖子,求饶:“领……领导,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马上补!”
“补你个大头鬼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装失忆,装到凌晨,又想让我给你收尾?”领导凶恶地看着我,好可怕……
“真的不是啊大哥——”
我倒拽着他的手挣扎,没用。他一口气把我压回了我的座位。
还好办公室暂时没有人。
领导拍了拍手,喘了口气:“跟个熊一样拽都拽不动,还不赶紧做!”
我吓得一哆嗦,赶紧开电脑。干嘛这么对弱小又无助的我嘛……报价真的是我弱项中的弱项啊……
叼着笔琢磨了一个多钟头,回来象征性加班的同事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我开始焦躁。又只剩下我,每次办公室只剩下我和领导的时候,我就会成为领导的眼中钉。
西八……
“你还要不要回家睡觉了。”领导今晚第一次催我。
“哎呀我马上……好多面料上面都没贴规格,我要一块一块点经纬密呢。”
半个小时后。
“还差多少,还要多久,客人等着要结果。”领导今晚第二次催我。
“马上马上,不要急,不然我要算错的。”
一个小时后。领导围到我身旁,俯身压下:“应该好了吧,发给我。”
我低着脖子高频摇头:“对不起领导……”
“我……”领导把拳头伸到我面前,又愤恨地挪走,“你让我怎么教你?你是傻蛋吗?”
“我不是傻蛋!”我强烈地回应他。
在这方面我自尊心很强的好不好,你可以说我做事效率低,但不能人身攻击我。
领导教育不动我,只好微笑:“那你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给我报价吗?”
“这个……”我他妈不适时宜地笑场:“嘿嘿,不知道。”
领导:“……”
是时晚上十点半,我的工作还有一半没有做。领导急着报价,坐在我位置上把流程又教了我两遍。我蹲在他身边,拿着笔记本一笔一划记,蹲久了两腿发麻,没及时站起来,等领导讲完,我下半身几乎失去了知觉。
学习,使我忘记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