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之如今和胡国人在一起,自然着了一身异族的服饰:肩上似乎环着一圈如同狐狸般的小兽皮毛,一条翠蓝色的宝石链紧竖着男子的腰身,将他身上那件黑色劲装衬得恰到好处。
他相貌生得文秀,依旧撑得起这件出挑放肆的异域装扮。
秦墨之忽地看了眼脚下的地面,道:“你的脚还能走吗?”
顾念方才走过的路,无一不淌着鲜红的血液。
她虽疼得落下丝丝虚汗,却咬咬牙道:“我能走。”
秦墨之垂眸沉思,淡淡应了一声,“……嗯。”
顾念见男子走出几步,悄悄扶着墙跟了过去。两人在这空巷子里又走了些时候,终于是出了村子。
浮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冰凉沉寂的荒漠。银月高悬,暗云遮星,衬得此景愈发冰冷。
顾念触景伤情,有些思念起自己那座小小的宅子来。
风萧萧,路漫漫,何处是归途?
在她出神的那一会儿,秦墨之手里竟是已经多了一条缰绳,缰绳一头还拴着一匹黑色的骏马。
“飞鸷!”
顾念双瞳急缩,也不顾脚上有伤,奔上前抚了抚那浑身是伤的马儿,心疼地皱紧了眉稍。
……这是陆晔的马。
少女松开手,不安地瞧着飞鸷身上已然暗沉的马鬃,警惕道:“陆晔他……没事吧?”
“马贼本是去抓他的,却把你带了回来。”秦墨之神色平淡,“想必是没事吧。”
那夜帐中的油灯灭了,抓错人倒也不奇怪。
“这里离金军扎营的地方不远,明早前便能到。”秦墨之扶着她上了马,“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嗯。”
在顾念的回忆中,原主幼时的马术不错,只是想不起来是何年何月学的这本领了。
顾念凭着那份身体的记忆鼓起勇气上了马,好在这匹飞鸷马也认识她,既不闹也不动,让她稳稳地骑上了马背。
少女心觉有些不可思议:秦墨之真就这么放她走了?
虽然他和胡人狼狈为奸,成了叛国之贼,可是他又确实没有伤过她……
寒风刺过少女的脸颊,仿佛是要撕裂般地疼。
顾念怔怔回头。
“秦墨之,你……真的叛国了?”
翠蓝色的腰带静默地发着亮光,男子几缕长发落在兽毛披肩上,淡然道:“顾小姐,莫非已经忘了我曾问过的话了吗?”
“什么话?”
他眼里无光,苦笑道:“乱世之上,何为叛?何为国?”
顾念答不出。
秦墨之见她不做声,也不多讲,眯眼道:“顾小姐这么快就忘了我说的话了?”
“什么?”
顾念不解地看着男子走到马前,伸手将她颈上滑出的玉石捧起,勾起红绳荡入了她衣中。
美玉映着银白色的月光,静静藏在了少女心口处。
秦墨之紧攥着缰绳,垂下眸子,怔然出声。
“白凤玉凰,轻纸沉砚。佳人良缘,一世平安。”
“那是什么?”
“一首无名小诗罢了。”
秦墨之将缰绳递到少女手中,便默默转身离去。
顾念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他的影子在黄沙之上愈行愈远。
涌上喉间的“谢谢”二字,始终都未能说出。
秦墨之的回答十分模糊,顾念也能猜出他心有苦衷。
他本非金国人,曾在胡国做过军师,想必那时位子也不低。若是真有不可言说的目的,对于他一个异乡人来说,背叛你区区金国算得上什么?
乱世难忠。
可惜她是金国人——能理解,却又不能认同。
沂安大漠,冷夜无声,无边的黄沙之上,仅有一人一马还正赶着路。
飞鸷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好争不暴烈,又脚程极快,使起劲来便有一日千里的势头。
陆晔的爱马会在这里,恐怕是那天马贼夜袭时同她一道拐来的吧。
想到这里,顾念不由轻笑一声,勉强地弓起了身子。
一夜间,爱马与姑娘都没了影,不知陆晔此时会是什么心情呢?
她想他了,她要见他。
顾念忽地眼前一黑,失了平衡朝前方倒去,好在聪明的马儿及时刹住了蹄子,才使她没有坠马。
“嘶……”
顾念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发觉当时嵌入碎瓷片的脚底,已然将马镫染成了血色。
钻心的痛楚如浪潮般阵阵袭来,折磨着她已经疲惫不堪的身子。可她清楚若是在这里停下,明早前必定是到不了本营了。
她重新拉起缰绳,可马儿却垂下长长的脖颈,低沉地吼了两声,似乎是不愿再动。
马也通人性,不愿见她逞强。
“……飞鸷,你不想去见陆晔吗?”
顾念一狠心,踢了脚马肚子,才让这匹好马惊得双蹄一蹬,飞驰而去。
她不认路,可这马总是认得来时的路的,载着她好一番折腾。
浓云褪去,月明星稀,夜色渐远,从天际那头泛上层层暗红,逐渐漫向了顾念身后的万里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