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么恨我?”
戴月忙摆头:“不是的。娘娘说她害怕结实的棺材,害怕把她压得抬不起腰来的饰物,害怕几丈厚的封土……”
他想起来,她说她染过瘟疫,被活埋了。那就扯谎!
她一个穷得揭不开锅的村民,哪有钱买结实的棺材、压得她起不来的饰物、几丈厚的封土……那明明是皇室规格的丧葬。
戴月:“娘娘还说,她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既然先帝是明明白白把江山交给晋氏的,她便不恨不抢。娘娘祝愿大周日新月异,繁荣昌盛。”
“她就是!”晋珩厉声大喝,急喘粗气,恨这个女人死都不忘膈应他,而很快又意识到这样不好,放轻语气,“还有吗?”
戴月:“善待皇太孙,别教人欺负了他。”
晋珩:“就这些。”
戴月:“没有了。”
晋珩刚刚克制住自己的脾气,听完又忍不住抓一把米撒到她脸上,咬着牙,瞪着她,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的遗言竟没有一句关于他。这种置之不理比骂他诅咒他更残酷,恨得他只想把她葬进自己的陵寝,教她死也囚在他的冥殿,再逃不出他的掌心。
可纵使他占有欲有多强烈,还是不忍她不得安生。
他单膝跪下烧着纸钱,自言自语道:“你要能醒过来,我再不说你村。”
“今天是中元节,鬼门大开,可以在人世多逗留片刻。你若是在我旁边,请让香烛熄灭。”
……
皆无回讯。
他再禁受不住她的冷落,晕倒了过去。
-
他半梦半醒间看到了她,她穿着黑色的丧服立在东宫门外,所有的宫人都看不见她。
她回过头,向他诡异地笑了一下便跑开了。
“尹舟!”他唤着她,忙追上去。
她跑进了椒房宫,宫前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列坐了三百名和尚,默念着经文。
大殿挂满白绫,灯笼上写着刺眼的“奠”字。宫人们身穿素服,来往匆匆。
他心颤,立在殿外不敢进去。尹舟是引他预见未来吗?难道母后将有不测……
她见他迟迟不肯跟上,向他招手,却不说话。
他定了定神,跨进殿去,穿过一道道帐帷和屏风,来到皇后的床前。
他竟看见另一个自己冷漠地站在那。
而床上躺着的,是一袭盛装的向尹舟!她脸上贴有金箔花钿,头戴十几斤重的凤冠,项戴十二支各式各样的项链,珠翠宝石压得她快踹不过气来。她还活着,却极其虚弱。
他跑过去要扶她,却根本触碰不到她。
床上的向尹舟奄奄一息道:“你的阴谋,你……你容不下我。”
那个晋珩说道:“不,我容得下你,我容得你做我一生一世的皇后,容得你死后葬入帝陵。我对不住你,让你吃了有疫病的饭食。你若含恨九泉,可以随时来找我。”
——“晋氏,向女来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若有来世,你我还做夫妻。入棺。”
太监将向尹舟抬进棺材,指粗般的铜钉死死将棺材封住。她必死无疑了,不是死于病痛,也不是死于窒息,而是死于无垠的恐惧。
他目睹这一切,魂惊魄落。是他亲手杀死了她!
这时黑衣的向尹舟转身离开大殿,走向朱雀宫门。
他紧紧拽住了她:“尹舟你去哪!”
她撇开他的手,平静道:“我叫王茵茵,家在城外武家村,稻子黄了,我要回去了。”
夜色很浓,伸手不见五指,几盏宫灯要死不生,只发出微弱的光。她出了朱雀门,渐渐的没入了夜色。
他要去追,朱雀门上的那只铜塑朱雀活了过来,变成一只门一般大的赤焰凤凰,生生拦住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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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舟等等!别拦我,让我去!”
何后吓哭了,摁住晋珩胡乱抓的手。“我的儿快回来,别吓母后,会死的!”
民间有一个传说,如果梦见已故的人叫你跟他去,千万不能答应,否则就再也醒不来,而真正爱你的人不会害你,他进你的梦中,只为再看你一眼,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去。
司南将一盏茶水浇在晋珩脸上,晋珩鲤鱼打挺地醒过来,惊魂不定,汗水早已湿透他的衣裳。
何后轻拍他的脸:“珩儿?珩儿!”
晋珩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许久才缓过来。“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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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关外,十里农乡,稻粒青黄。桑田之央,丈宽的小丘即是太子妃的坟冢,边上手植了一棵小榕树,日后树茂好乘凉。
晋珩在此守灵已一个月,似失了聪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墓牌,寡言少语,人见消瘦。若不是晋商硬令催他回宫,还不知要守到什么时候。
他在坟前敬了最后一盏酒,叮嘱戴月道:“这里你仔细看着,有什么需求可直接入宫跟我说。”
戴月:“是。”
盛一期:“这里有草民和戴月打理,必然事事周全。殿下回宫罢,免得陛下和皇后挂心。”
晋珩又静默了一阵后,双手揉了揉脸,恢复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风发,随侍从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