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徐催影,便是徐红枝长姐。堪堪是大家闺秀,南国佳人。
据闻临川王刘义庆曾起誓,终其一生只娶徐催影一人,不离不弃。
从此传为坊间佳话,临川王,徐氏女,真为才子佳人,伉俪情深。
现如今徐催影为家门受辱而毅然自尽,此气节更令人扼腕叹息。
咳,跑偏。
若说这遮面公子,自然是刘义真。
刘义真马不停蹄赶到建康之时,红枝前脚刚走。
他一路寻来,寻了那么久,却一无所获。
想着红枝还有一位长姐当时嫁给了刘义庆,这位堂兄以前对刘义真倒是甚好。
因两人皆有非凡才气,年纪虽差了四岁,却也惺惺相惜。
刘义真最后没有办法,只得冒险前去一试,说不定红枝无家可归就投奔了长姐。
他若是多听听坊间传闻,大约也不会来找这位堂兄。谁知这刚进府,便看得四处挂白。刘义真似乎瞬间明了,红枝长姐徐催影八成已经故去。
他叹声,小厮引他去书房,道:“公子先等着,我家王爷说马上到。”
小厮话音刚落,刘义庆已是出现在了门口。
他比以前似是更清瘦了些,神色也更为寡淡,只见他微微压了唇角,走进来,示意小厮出去,又对刘义真叹声道:“你既诚心来找我,又何必要遮面呢?”
刘义真迟疑了片刻,伸手取下了面具。
刘义庆也未有惊愕之色,他坐下来,依旧淡淡说道:“来找红枝?”
“是。”刘义真依旧答得简短。
“坐吧。”
刘义庆慢条斯理地将面前棋盘上散落的棋子一颗颗分开收好,又将一只棋罐推至他面前:“陪我下一局棋。”
他清癯的面容上似是没有悲欢一般,所有的情绪都隐在了这一身素衣之中。
刘义真坐下来,便与他下这一盘棋。
“你我许久不下棋了。”刘义庆停了停,伸手放了一颗棋子,“有两年了。”
刘义真执了一颗黑棋,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当年你被罢黜,贬至新安,张约之上书为你求情,你知道吗?”刘义庆依旧言辞寡淡,又道,“他死了。”
刘义真的棋子啪地一声,安安稳稳落在棋盘上。位置精准,是一步好棋。
“得知你的死讯之后,新帝在江陵哭得悲痛欲绝,你知道吗?”刘义庆缓缓道来,又放下一颗棋。
刘义真蹙了蹙眉。
“谢灵运写了《庐陵王墓下作》,你知道吗?”刘义庆突然淡淡笑了笑,慢慢道,“一随往化灭,安用空名扬?举声泣已洒,长叹不成章。”
刘义真终于开口,漠然回道:“不知道。”
“知道陛下的讨伐诏书是怎么写的吗?”他淡淡笑道,“庐陵王英秀明远,朝野所寄,羡之等忌贤畏逼,矫诏致害。
“一日之间,肆虐鸩毒,痛感三灵,怨结人鬼。
“自书史以来,未有如斯之甚者也。此若可忍,孰不可忍!
“今宜诛灭,告慰存亡;家仇国耻,计日可雪……”
刘义庆忽地伸手将棋子一颗一颗从棋盘上拣起来,缓缓道:“刘宋宗室相残,又不是头一次了。何必闹成如今这番模样……
“少帝昏庸,当废不当杀;你无过错,亦颇有才气,然却与谢灵运、颜延之等人交往过密,徐羡之等怕你若掌了权,便没有他们一杯羹,即便如此,也不该加害于你;张约之为你求情,本是勤勉无过失之人,却遭致杀身之祸……
“如今陛下杀尽当初谋事之人,亦累及无辜,催影亦因此自刎而去。
“建康城中的累累白骨,你自然看不见。
“许多事,你亦不知。
“可这棋局中,又有哪个人是真正该死呢?”
一席话毕,刘义庆脸上已是有了愁容。
刘义真亦跟着他将黑棋子拣进棋罐中,道:“是怪我吗?”
外面的光线透过小窗格照进来,洒下点点光斑。
刘义庆不答话,看着那光影出神,良久叹道:“既然已扰乱了棋局,那就走得远一点罢,又何必回来呢?”
刘义真道:“红枝独自一人,我放不下心,若寻到她,看她还过得安稳,我便走。”
“没有听到坊间传闻吗?徐三已死,红枝已经不在了。”刘义庆抬头微弱一笑,“同催影葬在了一起。”
“何时的事?”
刘义庆不急不忙回道:“半个月了。”
“不可能……”刘义真嘴角微动了动,“她怎可能就这样走?”
刘义庆蹙眉苦笑:“是啊,我亦觉得催影怎会就这样走了?然她还是走了……再不会回来了。从前,我嫌人生苦短,如今却觉得它苦长……你走罢,回北朝也好,去柔然也罢,都无妨。”
“因你而死的人,已是太多。”他停了停,继续说道,“张约之,徐催影,还有徐红枝……”
“你走吧。”刘义庆已是起身送客:“永远不要再回建康了,你对不起这城中无辜白骨,亦对不起徐红枝。我亦不愿再见到你。”
他推开门,神色索然地看了看外面微刺目的光线,叹道:“真是好天气。以前催影每到这时候总让我带她去放风筝,我却嫌麻烦总是推辞,真是辜负了这大好春日。那天她说要给我弹首新曲子,却被我敷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