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陶索性灌了自己整整一壶。
秦骁虎喝得眼前人影重重:“纪大人好酒量,一口气喝三……三壶。”
唐糖席上不好发作,夜里客归,她亦跟着纪陶回了书房,方才怨道:“三爷欺负人,真是不动声色呢。三爷海量,四虎子酒量没法同您比;这也罢了,三爷道听途说,便将人家的族谱都弄清楚了。人家想知的家事没问出几何,您倒从人家身上套问了一席孙晋泽将军的近闻!”
“我欺侮人了?是他我便问不得的是么?每一句可都是孙飞虎自愿告诉我的。”
纪陶面色虽然不好,依然伏去了榻上乖乖待着,等了半天,唐糖未前去替他查伤,却立在门前忆起一档子事来:“这么想一想,这位孙晋泽将军,我十一岁那年好像也是见过的。他还问了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问我身上若是划伤跌伤,是不是很快就好了?”
“你怎么答的?”
“我又不怎么受伤,只答说不知道。我记得写信给你提过的,我每每思及此事,也觉得离奇,因为你也知道的,我但凡受了伤……好得确然挺快的,而且根本就不留疤。纪陶,你说我是不是真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我会不会成为什么人的药引子?”
纪陶没答,想了会儿却问:“这事你给孙飞虎写信,想必也说了罢?”
他一逃避问题,唐糖就觉得不快:“你喝多了。我给他写什么信?”
“你过来。”
“来作甚?”
“既知我喝多了,你来喂点水我喝。”
“不喂,你今夜一劲欺侮我的朋友,全然不给我面子。”
纪陶以为她心疼秦将军,更是来气:“你去问孙飞虎,看他是不是也这么想。”
“三爷顶会糊弄人,不然为什么人缘好。”
“我能有什么人缘,连个给我看伤的人都没有……”
“你的伤都好了,三爷又在诓我。”
“你是不会留疤,你不给我上药,我留了疤怎办?”
“骗子留疤,也是活该。”
纪陶沮丧极了:“孙飞虎骗你,我看你待他倒是和颜悦色的,怎么都不骂他,也不恼他。他一口一个小包子,唤得好生亲热。”
“这是一样的么?”
“哪里不同?”
唐糖倔倔的:“对!没有不同,我同他还早认得六年呢,这样说你总满意了罢?”
纪陶的确喝得不少,明知唐糖说的气话,心底却益发醋意汹涌:“那什么藏宝山,你每每说只告诉我一个人,哼,结果人人知道,你待我的心,不过如此。”
唐糖先是一愕:“藏宝山?”想到这里才冷冷笑了,“你没听出来秦骁虎说话有口音?这个秦猎户家,从前是从更北的地方来的,他说的是我家后头——那个叫做常葆山的地方。刚才席间我就想笑,没想到你在这地方别扭着。你既觉得不过如此,那就不过如此好了……”
纪陶有些没脸,讪讪嗯了一声,又觉得不该嗯的,摇了摇头。
唐糖看他样子委屈,终归心疼,低低补了句:“我的地盘是要包养心上人用的,怎么可以人人知道?”
“心上人何在?”
唐糖抿唇:“远在天边……”
榻上之人总算略微得意:“近在眼前。”
唐糖害了羞:“没有的,就是远在天边。”
“那我可另娶她人了。”
纪陶本是逗她,不料唐糖忽想起他那段婚约,面上立时撑不下去了。
这夜她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像是满腹委屈积攒日久,非寻他吵一架不开心。
就算是唬弄鬼,也要讲些诚意的罢。
小姑娘都有小脾性,唐糖自问是个讲理的姑娘,熬了大半年,熬得都知道他是个大骗子了,她还在那儿傻乎乎熬着。他还道她是那个死心眼的望风小姑娘罢?
都说三爷能言善辩,可纪陶连为甚欢喜糖糖,什么时候开始欢喜她的,都未曾温言软语诉过一回。
至于他说要“想个办法”,就更像是个画饼充饥的玩意儿,什么办法不好寻她一同商量,她的本事很不济么?
他只一味让她信她,这些日子,她一直等着他原原本本同她讲一回,结果他连半句多余的解释都没给过。真他娘的不想再熬了。
“你本就是要另娶的,轮得着我说什么话?”她撂下这么句,往外行了两步,但听他“唷”一声,她身子一怔,便很没出息地回了身:“……又怎么了?”
“心痛。”
“你混蛋。”
纪陶见她走都不走近前来,亦有些口不择言:“你去睡罢,梦里好飞到天边去!”
唐糖见他面色并不好看,心中不忍,总算肯走过去,轻捏住他的手:“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糖糖,你方才说天边……这些日子夜里做梦,梦的恰是你跟人跑了,我追去山水之间寻不见你,又追到有水的码头边去,在你身后嘶声相唤,你却像是听都没听到一般,上船的时候回头对我笑一笑,便不见了。我急疯了,醒来见你还在身旁,这才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