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徐氏之后画押认罪的当晚,便横尸监狱,只留下一张血书。
字字诛心,看得何清尧面色灰败,额间青筋一跳一跳的。
他没想到信王殿下做事竟如此狠厉。
现下徐氏之后已死,死无对证,他这是被狠狠将了一军。
何太傅跪俯在地上,泣不成声:“陛下,老臣冤枉啊,冤枉啊……”
何清尧:“陛下,这徐氏之后死得蹊跷,单凭这一血书和刑部状书,臣和家父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啊!”
裴桓立于一旁,眼神清冷,不疾不徐问道:“何大人,到了柳州之地,你可曾去过南风夫人的墓碑一处?”
“是又如何?”
“那所谓的青石板下的密信,只怕何大人是照着南风夫人墓碑处那涣水河段的石刻临摹来的吧?”
“信王殿下莫要信口开河,那密信是贼人所送,与我何干?”
“何大人,你想出的这一计确实厉害,只是你遗漏了一点。那石刻上刻的,是涣水河段,而这柳河,只不过是其中旁支罢了。近年来,柳州百姓依照南风夫人传下来的治水之法,早已改了柳河河道。何大人并非柳州本地人,自然也难以注意到这点变化——
“那密信上的柳河河道,实则与实际不符。这徐家人,又怎能照着密信上的标识,寻得上船之地呢?”
何清尧嘴巴闭了又张,却道不出一句话来,额间冒出涔涔冷汗。
裴桓又从身后拿出一张图纸,轻飘飘置于何清尧面前。
“再者,试问何大人,你自小于京城长大,我便问问你,依照这图上的护城河河段,你可否为我指明,太傅府是在图上何处呢?
“若非船夫、渔夫,寻常百姓又岂会将河段记得清清楚楚?欲买私盐之人,若是拿着这样一张密信,一路寻觅,难免会让人起疑心,贼人又怎会用这种冒险的法子?
“怕只是何大人凭空生出这样一贼人,以掩人耳目罢了。”
何清尧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面色仓皇。
裴桓这是有备而来。
兜兜转转,在他南下之前,信王裴桓只怕早已布下陷阱,等着他乖乖跳进去。
他先前也觉得奇怪,到了柳州徐府,甚至都不劳他费心,所有线索便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生怕他抓不住其中关系似的。
更甚的是,从徐家流出的私盐带有一股花椒味,那时的他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这徐家人真是蠢啊。
没想到,最蠢的那个人,反倒是他自己。
可他不解,那封密信,明明是由相府送来的,难道说,傅志明与信王早已……
他复又想到府上娇妻,傅玉明明与他这般好,二人琴瑟和鸣,莫不静好,难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尧儿,你——”何太傅神色凄然,复又转过头去,不住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圣上闭了闭眼。
第45章
“来人,将尚书左丞及太傅带至刑部,听候发落。”
“陛下!陛下饶命啊!”太傅老泪纵横,盯着面前这个自己尽忠一生之人,希冀着来自于他的一丝丝怜悯之情。
何清尧目眦欲裂,知道事情再无转机,对着裴桓破口大骂:“好一个奸佞小人!太子殿下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裴桓视他如视空气:“何大人,你莫不是急糊涂了,皇太子早已被废。”
外头来了人,将何氏父子叉了出去。
裴桓复转过身面对龙椅上之人,淡笑着,笑意却不曾抵了眼底:“父皇终究是站在大哥那一边。”
何氏父子犯的是死罪,徐氏之后暴毙,死无对证,还有什么发落刑部的必要?无非就是在告诉裴桓,此事就此为止,他已不必再插手。
都说皇恩浩荡,可这皇恩啊,一时都不曾落在过他的肩上。不知为何,裴桓忽然想起,有人曾在他的耳边讥笑说道,说这鱼,只有三个月的记忆,三个月后,往事复归于零。
那人眼中的缥缈沉沉浮浮,从来都未正眼瞧过他一次。
他愤恨地咬上那一张一合的朱唇。
傅卿是在笑他。
笑他如那些鱼类一般,前一瞬还盛着滔天的怒意,后一瞬复又巴巴地贴上来,用尽低劣手段,也要将她强占了来,最后还不是不欢而散,究竟是为何要将自己缠绕其间?
而现下看来,父皇于他不也是这样?就算做了再多,也得不到一句好话,自己就像那鱼类,心碎目睹真心渐渐衰竭至荒芜,不过翻了个面,这么多年的恨意,便被隐了下去,又平白生出几分幻想。
皇帝不置可否,烛光摇曳,将他硬朗的轮廓托得柔和了几分。
“你很像你母妃。”
裴桓敛下心中莫名情绪,似笑非笑道:“父皇还记得母妃?”
“你那双眼睛,自是随了她。”
“……”
“朕每每看到你,就像想到你母妃,她同你一样,眼里带着光,还有那颊边的笑靥,多少年了,朕还是忘不掉……”
“父皇有些累了,早些歇下罢。”不及皇帝说完,裴桓便行了礼告退,脚下步子迈得很大,一直到出了殿门,都没有再回一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