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屏风在他们身侧,一只飞鸟似的黑点从空白的画布上翩然下落,没入山林中。
山洞前,飘荡着一抹幽魂,此时夜色正浓,收拢竹伞被他持在手中。
“您回来了。”他对着泉珃点头。
林灼寄魂于屏风中,他是都广的前任主君林灼上仙,自然认得泉珃。但听他的口气,似乎还认得她的前世。
泉珃微微蹙眉,在前世的记忆中,她似乎没有见过这张面孔。
林灼微微欠身一礼,“小神句芒见过姜溱神君。”
句芒,泉珃在心中重复,前世记忆中的旁枝末节立即清晰起来,她记起了更多的往事。
恍然明白过来,她看着林灼,眼中含着深刻的痛苦,“你是句芒,那么我师……”
“木熠就是阿蕙,”林灼轻声打断她,“纵然她不记得从前,还是与神君在这一世相遇了。”
一滴泪从泉珃眼眶中滑落,没入土中,“都是我的过错……”
诛魔之战前夕,当时的魔族还没有掀起大乱的能力。
而姜溱还一心认为,元熙是这场大战的终结者,这是他成神必经之路。
是以,众神祇在她的指令下,并没有参与到战争中。
正是因为她的疏忽,水神遭遇了魔族的伏击,他的神魂和神力,皆被桑渃夺取。
掌握了控水只能的桑渃,引来滔天洪水,企图淹没陆地。
阿蕙和句芒都在那场洪水中陨落。
蕙是第二个水神,控水之能不下其祖。她本就是为了守护子民而成选择成神,如何能眼看洪水摧毁凡界。
但是,水玉只为她塑造了半神之体,终是不敌桑渃,最后是句芒散尽神力,逼退了洪水。
那时姜溱正在闭关,试图推演出元熙真正的命数,已更快结束这场灾难。
这都是她的过错。
林灼平静地宽慰道:“若不是神君将我和阿蕙的遗骸从魔族手中夺回,我们早已神魂不复,何来轮回一说?”
“我担不得君这一字,叫我姜溱就好。”她苦笑,“这些都是元熙告诉你的?”
“也不尽然,至少在我还是若木时,只知自己是林灼,神魂脱离本体,寄魂此处后,方才记起前世。”林灼的脸上浮现些许落寞之色,“沧海桑田,只有我能和元熙,能聊一聊六万年前的往事了。”
他们走进了山洞,山腹之中亮如白昼,入目皆是白色,姜溱看着摆在正中的石床,为元熙重塑肉身的情形,仿若昨日。
神祇加入诛魔之战后,双方实力持平,战况焦灼。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界流传出关于天命之人的传言。
传说异世魔域与人间的通道已经被打通,桑渃就是魔域派来的先锋,若不将通道关闭,会有更多的魔族入侵。
只有天命之人以元神献祭天地,方能找出隐藏的通道,将至闭合。
这传言传至姜溱耳中,连她都忍不住怀疑其内容的真实性。
她确实听说过魔域,那是距离神界很遥远的地方,在她幼时,还曾有魔域使者来拜访过主神。
因两族对世事见解不同,之后的交往便不了了之了。
难道桑渃真的来自魔域?
那么这个天命之人,是谁呢?姜溱心头猛跳,将脑海中浮现出的人影驱散。
“阿溱,那个天命之人是不是我?”元熙当面问话。
“不是你”姜溱不自觉错开了视线,连否认都显得有些心虚。
她要去会一会桑渃,她想,至少要弄清楚,他是不是来自魔域。
这一步踏出去,正好落进桑渃的圈套中。
一步错步步错,她前往海外找桑渃。元熙便在诛神的见证下,以身殉世。
姜溱眼睁睁看着元熙死在自己怀中,看着他元神寂灭,魂飞魄散。
他是伯赏邑亲自推算出来的天命之人,但殉世之后,天道并没有昭示出所谓的魔域通道。
他们都被骗了,任谁都没有料到,桑渃就是当年在禺疆宫中,被青蟒带走的那枚蛋中兽。
不知青蟒用了多少生灵的精血滋养他,听说他一出生,就将那两条青蟒吞入肚中,这才有了自保之力,没有被其他的邪神吞噬。
桑渃憎恨禺疆,是这个被魔域驱逐的恶魔,将他带到这里。
更憎恨姜溱,因她之故,害得他与一母同胞的血亲,成了对立的敌人。
他也厌恶自己的亲人,当他混迹在邪神之中,整日担惊受怕,朝不保夕时,九霄却被神君带在身边,以九天清气滋养,受万人追捧,是天下皆知的神兽九霄。
这一切是他被姜溱打至重伤时吐露,肖似九霄的五官,邪魅而癫狂,“我是真正的魔族,姜溱你杀不死我,哈哈哈……”
魔尊重伤,巢穴被毁,所有的魔修都作鸟兽散去。
姜溱满身伤痕回来,谁也不理,独自在白石谷中枯坐。
元熙当然是天命之人,是应该手持神兵屠魔卫道的天命,而不是因为自己的疑虑,自己的坚持,死于真真假假的预言中。
悔恨和自责折磨着姜溱,心死如尘埃,她的身体发肤开始与身下坐着的白石同化。
若不是九霄闯进来看她,透露出元熙尚存一丝精魄的消息,她恐怕已成为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