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她以为自己更接近了他一点时,总能在另外一些方面愕然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他。
拉上房门之前,单徙蹙了蹙眉,总感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好像什么东西被挪了位,又好像什么东西消失了……
不管,反正那人不在这个房间。
她关上琴房房门,下楼去找容姨。
2
“不在楼上?”容姨拿着果酱,神情疑惑。
“不在啊,我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没找到。”
“没看见先生下楼,也没用早餐……可能工作那边有什么急事。”
“嗯……应该吧,他以前也这样吗?”单徙微微噘着嘴,“……突然就让人找不着什么的。”
“以前?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早餐一定得让他用。”容姨把燕麦饮料放在餐桌上,让她坐下来。
“也没给我留信息之类的……“单徙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情景细节……
昨晚他从浴室出来之后,头上盖着纯白毛巾,站在落地窗前讲了一会儿电话,音腔纯正的英语,她几乎完全没听懂。
那时,单徙侧躺在他床上,卷着被子,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他收起手机,一转身,撞上她的目光。
微微挑眉,几滴水珠顺着碎发从他侧脸滑下。
他抿着唇,对她无声地笑了笑。
一瞬间像个男孩,一晃又是那双桃花眼。
单徙在那十几秒内,突然觉得有点渴。
经年往后,这幅画面时常会被她拿出来回忆。
像冥冥之中的注定,又像他给她的预先提示。
后来,她接到老爸的电话,很匆忙。
那人靠着床看文件,单徙下意识地开了免提。
老爸说国内还很热,只是风声依然紧张;说他学会了上网,每天都有留意梅州当地的监狱新闻;说他以前的狐朋狗友中也有人犯了事,受不了虐待欺凌,在监狱里自杀了……他说了一堆自己的情况,也可能事有触动,所以心生害怕,想跟女儿倾诉一下。
单徙懂事地听着,时不时回应一两句。
最后老爸简单地问了她情况,一个劲地说“好,开心就好”。
挂了电话之后,单徙刚要伸手去抱身旁人的腰,却见他脸色苍白,神情也不太对劲。
她问他,怎么了;
他笑着说,吃你父亲的醋。
单徙知道他惯会忽悠人,翻了个白眼,没理。
再后来,他关了灯,侧身从身后抱着她,轻声细语,说挑逗的话。
单徙在黑暗中面红耳赤,用手肘碰他。
他安静了一会儿。
她以为他睡着了。
没想到他又突然出声,问她想不想听童话故事。
单徙要求他,不能讲她小时候看过了的——她小时候看过超多超多童话故事!
他说,放心好了,我只会讲别人没讲过的童话故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在下雪,好大啊。
单徙窝在他怀里,等着他开始讲。
可是安静了好久,他一直没开口。
单徙小心翼翼地翻转身,就着月光,看他的脸庞。
已经睡了。
细密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射出两片阴影,容颜冠玉,轮廓分明,他睡了。
再再后来,单徙也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了,醒来就已经是清晨,身旁的位置也空了。
好像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
3
单徙在餐位上坐下,总结道:“算了算了,反正他就是很忙,总是不记得给我们报告一下,以后我要教教他。”
容姨乐呵呵地笑,“小长乐啊,得跟他好好的。”
单徙有点不好意思,嬉皮笑脸地应着她。
“先生是个好人。”容姨似无意识地呢喃了句。
但是她听见了,眨了眨眼。
“容姨,”单徙突然有点好奇,抬起脑袋来问她,“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呀?”
“我跟先生啊?”
容姨依然是那副笑呵呵的慈蔼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跟往常的格调不太一样,她说:“这可是我珍藏的东西呢。”
“你就……说给我听听嘛。”单徙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拉着她坐下,一定要听她说。
4
容姨解下围裙,双手放在桌面上,想到哪说到哪。
她在偷渡去希腊之前,嫁过一个男人,有一个女儿,丈夫出轨离婚之后,都断了联系。
难民生涯让她饱受磨难,却依旧有着难能可贵的慈善淳朴。
或者说,难能可贵的简单无知。
尽管张梓游总是跟她强调,说自己的双手只是受过伤,没有废掉。
但在她看来,在希腊那个小国度遇到张梓游时,他的双手就已经废了——掌心积着大大小小的淤血块,手指时常颤抖。
那时他年纪还小,分明是个少年,才比她高了半个头。
穿一身黑色衣服,混迹于声色场合,玩各种赌博游戏,赢了钱就走,面无表情。
他跟她说,所有赌博都只是随机行为,计算一下概率,反人性而行,靠它赚钱活下去并不难。
他会讲三国语言,声音很轻很干净,可惜不会马来语。所以刚开始时,总是比手画脚地跟她进行交流。
她问不出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张。
他笑起来很好看,但是那段时间很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