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单徙很想反驳。
可是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自顾自地说:“现在的我,宠一个人很容易,保护一个人也不难,但我能做到的……就只是这样,不能更多了。”
“如果这就是爱情,你还……想要吗?”
他静静看着她,眉眼间的倦意很明显。
单徙摇头,又点头,转过身子,吸了口气:“就……”
她纠结得要命,似懂非懂,最后老实承认,“其实我……不怎么懂。”
意料之中,张梓游无所谓地笑了笑。
身体往后仰,靠在墙上,凸显的喉结颇具颓废气息。
空气慢慢凝固。
只有两人的呼吸悄悄蔓延。
单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侧脸,紧抿着唇。
她想从他的轮廓线条中看出他内心的琉璃世界。
不知过了几个小时还是只过了几分钟。
总之在沉默达到顶峰的那一刻,她听见旁边的人说了一句话。
“他是我弟弟。”
她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见了画上那个白色天使。
3
“他爱着我、我恨着他……的时候,”
张梓游靠着墙,看着画。
“他死了。”
甚至连语调都疲惫万分。
单徙紧皱眉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鼻酸侵袭着她,泪意涌上来。
她发誓:这不是同情,不是惊讶,也不是羡慕。
是纯粹的被他感染。
“我记得,我回答过你两次——我这人没有父母。”
他又偏头来看她,神情倦怠。
“然而鲁森,就是他,他有父母。而他,却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这么说,你懂吗?”
“……张梓游,”单徙难堪地抹去脸上的眼泪,“我……”
“你听说过芬兰岩石教堂吗?”
她摇头。
他扯着唇角笑了一下,“我十五岁时,在那里的露天祷告场跪了一整日。”
“上帝老头多坏啊,他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只有我才是孤身一人,为什么只有我……学不会爱。”
“后来嘛,我在那儿,就在上帝面前,跟人打群架,真他妈难忘啊。”
“有多难忘呢?”他自问着,把双手摊开在她面前,十指白皙修长,尖秀好看,可是静下来看的时候,微微颤抖。
“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不喜欢玩国际象棋。”
“但在那次群架之后,很难再画出一幅让自己满意的画。这样……怎么还能学美术?”
“那些街头混混可真是年轻气盛不怕死,也不怕别人死。当然……他妈的也包括我自己。”
“在最不懂爱的年纪,间接杀死最挚爱的人。岁月渐长,才越来越痛,越来越……不会爱。”
“我是挪威籍华裔,是孤儿,是被上帝诅咒了的人。”
……
他说着说着,特别困,最后偏着脑袋问:“单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她的脸上早已遍布泪痕,本能地靠过去,半跪着抱住他的脑袋。
“张、梓游,那你……”
单徙哽咽着,闭上眼睛,连心脏都在颤抖,断断续续问他:“那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
他认输一般靠在她怀里,声音疲惫,阖上双眼,唇角带笑。
“在向你缴械投降。”
4
下巴抵着他脑袋,他乌黑的碎发碰得她有点痒。
单徙腾出一只手擦掉自己脸上那两行快要落下的泪。
“张梓游……”
他轻“嗯”一声,困倦得仿佛快要睡着了。
“……”
好死不死的……在这种时候语塞了。
单徙简直想敲破自己的脑瓜子。
激动,悲伤,喜悦……各种情绪涌动在她心间。
抱着这人,就像抱着最珍贵的宝藏。
手足无措,毫无经验。
偏偏他今天是真的很疲倦,身体跟心灵,大概都是。
说完很多很多话之后,显然不想再多说半句。
他身上的青柠香味若有似无地浮动在两人周围;
他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有节奏地存在着;
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蜷着,指甲盖红润漂亮;
他就靠在她怀里,像一个偏执地走了很远的路的小孩,终于肯停下来休息了。
那些繁复苦痛的过往,是不是要被你放下了?
大概是吧,不然为什么可以半笑着跟我说出来?
还有,我听见心脏绽放的声音了。
这辈子唯一一次呢。
张梓游,我是不是……存在在你的世界里头了?
我想……是吧。
不然,你怎么一手勾着我的肩膀,睡得这样沉?
那就……
尽我全力去理解你的世界;
用我生命去爱你至无尽头。
6
安定的情思,舒适的空间。
单徙抱着他,双眼炯炯有神地……在发呆。
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她被吓得一惊。
还不知怎么反应,怀里的人先她一步直起身。
两相对视。
一、二、三———
都笑出声。
张梓游揉了揉眼角,站起来,顺带把她也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