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陌先生，为什么？明明那时候还……”苏忆歌眼帘微垂，死死地握着笔。她不想离开，多年来近乎于可怖的生活让她感受到，社会舆论要将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几乎压垮，而学校可以让她暂时逃避可怕的现实。她想留在这里，哪怕能赖在这里一辈子都好。
当笔尖触碰道纸面的那一刹那，苏忆歌突然抬起头，用一双澄澈明亮的眸子死死瞪着叶陌，目光锐利得似乎要把他一眼望穿。
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敢这样面对自己的先生。
而面对苏忆歌的“质问”，叶陌的表现却很平静。即使苏忆歌没有把话说完全，他也能猜得出这个姑娘话中的意思。这件事，关系到自己的学习生涯，放在哪个学生身上会不焦急呢？更何况，她还有“这样”的一个父亲……
他不知道自己对错与否，只是面对现在的情况，他的确很难想到一个两全的办法。
对吧，哪怕是像苏忆歌这样怯懦又自卑的女孩也有了勇气。
叶陌将手中的茶叶收拢起来，而后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轻叹一口气，道：“ 同学，对不住了。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虽然没有人明讲，但苏忆歌也从同学们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停课的大致缘由。
这是抗日战争结束不久后的一个冬日。可重见温暖阳光的人们，却因为双十协定的撕毁，又再度没入黑暗。而这次停课，对苏忆歌来说，便是最好的例证。
这段黑暗的日子，多年后，人们常常称之为国共内战，亦称，解放战争。
所以在当时看来，这也算一段“非常时期”吧。毫不夸张地说，近期时不时就有特务来学校搜查，甚至还有其他国家来干涉此事。这大大小小的事件引起了学生们极大的不满。正因如此，全校上上下下都开始有人抗议。可反抗总伴随着牺牲，据说上周还有好几个同学被逮捕了。
苏忆歌将这一幕幕都看在了眼里。她的心中，一边是对那群人的厌恶，一边是对那些同学的敬仰与羡慕。
可她知道，由于她这惹人嫌恶的身份，她始终不能和那些学生一样，她始终在他们中间抬不起头来。
而那些学生，他们神采飞扬——口中妙语连珠，纸上挥毫泼墨，甚至连行动也是那般雷厉风行，所作所为尽是对那些列强走狗的鄙视。这件事闹得轰轰烈烈，不满与怒火瞬间蔓延了整个校园。
若是放在从前，雪不会这般早早地造访这座北城，亦或是，天灵也在为之叹息吧。
苏忆歌。
一笔一划，似有不舍，有悲凉。
她有什么办法？这是先生的决定，也是这个时代的决定。她又怎能怨别人？是自己太自私了。
桌前的那个短发少女放下了手中的笔，似赌气一般闭上了双眼。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没出息的女孩子。她和所有饱受战乱之苦的普通人一样，只求“苟且偷生”，不去奢望当什么人们口口相传的革命英雄。而所有的悲伤无奈，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无力反抗。
是啊，仅仅是“反抗”一词——它的第一步，苏忆歌都觉得自己很难做到。所以，在她眼中，那些同学就是她可望不可即的英雄。
更何况，她的父亲是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大汉奸”。似乎……她就更没资格这么想了吧。
叶陌似乎是看出了苏忆歌的心事，目光明显放得柔和了一些，他抬手，将桌上的单子递给苏忆歌：“好了，不要难过了。苏忆歌同学，拿着它，或许你还可以回来。”
苏忆歌僵硬地接过了那份单子，将它死死攥在手中。这白纸黑字甚至比门外的大雪还要刺目。
纸张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她就这样立在原处。可明明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在她看来，却有千斤之重。
“那……什么时候，我才能回来？”
一语凄凉。
叶陌一愣，突然垂下了眼帘。
窗外，雪仍在窸窸窣窣地下着，一如既往地那般无情。
叶陌轻叹一声，故作平静地掸去了苏忆歌衣帽上的白雪。但直到那个女孩的身影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他依旧做不出任何回答。
第2章 第二折——融冰
校园外，大雪纷飞。
屋顶，地面，来往人群，甚至于窗沿……北城万物，无一例外，皆落满了厚厚的白雪。道阻且长，苏忆歌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积雪上，一步一步，试探性般，艰难地向朦胧的远方迈去。
“这里，火车站……”
茫茫大雪中，女孩半眯着眼，呢喃自语。她看上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目标，但眼神却意外有些涣散。
她明知还未到数九寒天，但在她眼前的，却只有那可怖的，肆虐着无数刺目白光的苍穹，与前方苍茫而一望无际的雪原。所有标志性建筑都变得模模糊糊，近乎要销匿于纷乱的大雪中。
依此看来，怕是这火车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了，若是再走下去，甚至还会因此迷失方向。
因为逆着风，所以苏忆歌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可偏偏跑了一小段路，连她的腿都冻得近乎失去了知觉。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