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庸……”
“你带他走吧。”
沈默琛怔住，不知如何应答。
“不能让他如此，若是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难道要让他同我一样，接着守着这照宣堂，就这样过一辈子？”
“我知道你的顾虑，你也算是有福气了，能收到这么个好孩子。只是，昨日我见他态度坚决，这事恐怕还要你开口。”
连秉怀走到湖边，双手放在身后，眺望着。
黄昏后，连秉怀找来方启平，单独说话。
“陆离，你到照宣堂，有十年了吧。”
“回师父，今天正好是十年。”
“想不到，你连日子，都记得这么清。”他轻咳两声，拄着桌子，方启平扶他坐下。
“熠然，我是指望不上。他母亲没得早，那时候，我又整日在青衣，怪我，没教好他。”
方启平站在他身边，稍低头。
“这十年，你跟在我身边，勤勤恳恳，不曾偷过一次懒。我还记得，上次，你因为连着五日没怎合眼，生了一场大病，连发烧的时候都念叨着制瓷的事儿。”他欣然一笑。
“陆离只是想着，既然已经能有这么难得机会，得以在师父的身边学习，就不应荒废时光。”
“我自然是知道，可是你知道外人士如何看待我的。都说，我这师父只想着自己，如何如何，不想你青出于蓝。”他低沉的声音，语重心长。
“师父，您应该了解陆离，自是不会在意外人所言，也是深受师父教导所致。”方启平低下头。
“就算是不忌外人所言，你难道就真的打算后半生都留在这照宣堂了吗？你已经年过二十，你有想过，若是有一天，我真的走了，你接着像我一样，死守在此？陆离啊……我当初收留你，并没有想到你会如此珍重这份情谊，我已甚欣慰。但若你真的此生志愿葬送在此，那我便是罪人，亲手毁了一个自己培养出来的制瓷天才，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吗？”他奋力拍着桌案，弓着腰，不断的咳着。
“师父……”第五煜城本想过来送茶，听见二人对话便一时没有上前。
“延卿……咳咳……你……”
“延卿不是有意暗听，只是想为师父送杯清肺茶，见您和师兄谈话，才没有打搅。”
“你来的正巧……今天，你与他，便先不谈及师兄弟之关系……与我好生劝说，他竟还是冥顽不灵……你同他讲，若是不能答应，明日起，我便不是你们的师父！”连秉怀双手颤抖着，强撑起身子，拿起手杖。
“师父……”方启平本想上前，第五煜城抓住他的手臂，轻摇头。
他刚迈出去的步子，又不自然的落回，瞧着从不用手杖的师父，颤栗着的背影，只能发出悄然的叹息。
第五煜城放下手中的茶，
“师兄，你知道师父的脾气，你真心待整个照宣堂的人，任谁都看在眼里。说实话，你现在的技艺，已算是炉火纯青，若是有好的机遇，还是要珍惜。况且，师父只是说，让你出去见识见识，又没说不准你回来了。你思量思量，若是你真的觅得良机，不也可以将照宣堂的手艺、名声传扬出去。这未必就是件坏事。”
方启平坐在自己平日的位子上，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师父他可能是话说的重了些，那是因为他知道以你的性子，如果他不这么说，你是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的。”第五煜城坐在对面，“师弟……说实话，其实，我有的时候，也会想着，这外面的形式多变，我们确实也该适时应对。当然，我并非是想丢弃手艺，只是，我们七尺男儿，多多少少，回想出去闯一闯。这些天，沈先生多次到访，看得出师父对这个老友的珍重。沈先生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想必不是寻常的商贾，你若能与他讨教一番，必定获益匪浅。”
“沈先生内外兼修，虽为商贾，却兼备文人的风雅，眼光独具一格。只是，我与沈先生并不熟悉，总觉得要勉强师父去劳烦，不合礼数。”方启平在这方面，总是如此小心。
“师弟，其实有时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样，总是徘徊不前，又怎么知道对错？茶凉了，我先去给师父重新沏一杯。”延卿将桌案上的茶盏收走，便下去了。
方启平回到房中，站在窗前，听见虫鸣声，就像自己心一样的聒噪。
仿佛有两个声音，不断的争斗着——去亦或不去。
注定无眠……
辗转反侧，直到天明，方启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北辰一早照顾连秉怀起身，出房门，就见方启平站在堂前。
“想好了？”
“想好了，我想出去，替我们照宣堂，将德化的瓷器，传扬出去。”
连秉怀终于放松下那张冰冷黑暗的脸，会心一笑，
“好，好……北辰，去叫延卿过来。”
“是。”北辰奉师命，寻来第五煜城。
前传：第八回
作者有话要说： PS：连秉怀（字伯庸）；连乾之（字熠然）；方启平（字陆离）；第五煜城（字延卿）；沈默琛（字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