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即去馔堂吃早膳,田荣因着掌馔杜严的卸任,日子好过许多,给舜钰打饭菜时,偷加个白煮鸡蛋不说,红豆甜粥也尽往浓稠里添。
王桂、邬勇、欧阳斌等几个愁苦着脸,有些食不下咽,看舜钰倒是食量大开,吃得颇香,十分羡慕。
舜钰反被看得有些吃不下去,笑道:“今可是要考一整日,犹以正午时最难熬,炎炎如灼火燃,若不吃饱些,哪来体力支撑考完?”
众人听得有理,俱是勉强自己吃尽,王桂忽而问舜钰:“《诗经·周颂》中有一句‘佛时仔肩”中的佛是西土经文里的佛么?昨日先生讲过,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舜钰回他话:“此‘佛’在此读弼,意为铺佐。‘佛时’就是铺佐时之意。”
王桂点头道明了,深叹口气,闷闷地:“平日里诵书读经,昨晚儿还全会,怎现脑中如浆糊,你若问我‘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下句是什么,我竟都答不出。”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舜钰安慰他:“你是太过紧张,不妨放轻松些,会好过很多。”
王桂用勺搅着碗里的甜粥,低垂头丧气道:“因往日课业不精,监丞已将我姓名登记于集衍册上,若此次季考不过,只怕是再不得在此地进学。”
说着嗓音竟含了些许哽咽,他的勤奋刻苦众所周知,国子监还真无几人能胜他,却偏逢考必败,这就是命吧!
一众皆沉默下来,心有戚戚焉。
邬勇忽而神神秘秘的,悄悄展开衣袖给王桂看:“你瞧这是什么?”
舜钰好奇望去,一时瞠目,袖里密密麻麻写满,细看皆是四书五经中精华句,邬勇又从腰间带里取出叠成条缝儿的小抄,摊开竟也全是字哩。
第99章 季考事
欧阳斌皱起眉宇,质问邬勇:“这可不是你惯常的笔迹!说,请得何方高人助你?”
“助我?”邬勇哼唧两声,龇牙咧嘴道:“熊芳那监生心黑,整整敲去我一两银子,才勉强肯帮我这一回。”
舜钰忽记起上大课时,被祭酒点名而才华横绽,名唤熊芳的监生,再观那字,书得馆阁体,写得细小紧凑,却清晰可辨,用得是极细的鼠毫,能以此笔写者,亦是数年苦练。
杨笠一脸儿不赞同:“你可要注意,此次监考教官听闻不少,若被逮到,轻判挞责十下,重则充军充吏、或发遣安置,又何必冒此之大不韪。”
欧阳斌亦附和:“你是不晓得,三年前季考并不设在灵台答题,而是在堂内通考,免受如今风吹日晒之苦,只因有个叫杜逢章的监生,将蜡烛底部挖空,塞入纸条再用蜡油封平,被那时还任博士的吴溥逮个正着,当即驱出国子监,后遣撵烟障之地受苦。”
傅衡恰端着滚粥落座,听到此笑道:“听闻过,那杜逢章是前掌馔杜严的兄弟。”
舜钰心中暗惊,方才知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事儿,也就脑中一瞬而过,并不多想。
邬勇满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事至此,已无回头路。
他侧头朝舜钰警言:“凤九,那日我去寻熊芳时,瞧到高丽人崔忠献也在哩,你正气,他却未必见得。”
舜钰听得将信将疑,待要细问,却听晨钟缓缓敲起,众人面色瞬间紧崩起来,三下五除二喝下碗粥,拎背起文物匣子,直朝灵台而去。
……
灵台处已有监生落座,舜钰听有人唤她过去,顺音望,是崔忠献。
他正悠闲坐于彝伦堂前西侧,一株两干古槐下,手持玉骨雕花扇柄,指指身畔一处空座,颇真诚地相邀:“此槐名为吉祥槐,可喜。你我不妨同坐此树下,并肩比拼,若你心中觉我嗝应,亦不勉强……”
话音未落,已眼睁睁见舜钰落坐,利索地摆放笔墨纸砚。
崔忠献薄皮凤眼微挑,唇角勾起一抹笑:“我欣赏凤九这识实务的性子,不若旁的监生那般拧犟,死要面子活受罪。”
舜钰不理他,自顾安妥各物后,这才舒口气抬头,但见树冠葱笼,遮天蔽日,隐透微凉却不是风,答题应试绝佳的地儿。
再瞧了会王桂与邬勇比邻,抿了抿唇,收回视线直盯住崔忠献,眼睫一眨不眨。
“你这般看我作甚,我可不如元稹招你欢喜。”崔忠献咂着嘴,语气戏谑。
舜钰脸色沉静,淡淡问:“我从前对你说过,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我视你为君子,你为何偏做小人?”
崔忠献微怔,一脸不解其意的神情,舜钰继续道:“孔夫子曾言君子九思四不,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你虽是高丽人,却自幼长在吾朝,诗礼簪缨之族熏染,四书五经饱读,应知礼义廉耻,怎能干下此等龌龊事。”
“我洗耳恭听你所指何为?”崔忠献把玉骨扇子“啪”的一阖,敛了笑意,再是泥性子,也经不起这番冷朝暗讽。
舜钰指指他腿前地上,落得泥巴零碎。
“你裤里用乌贼汁写的小抄,涂烂泥护之,现泥干搓去,字显裤印。”她顿了顿,冷笑道:“还不承认……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崔忠献眼神颇奇异的看她,半晌终是笑了:“凤九,怪我终是小瞧了你。”
他把扇儿往桌上一搁,撩起衫摆,露出荼白绸裤,将印有密麻字一片“嘶啦”扯下,丝帛断裂声尖锐刺耳,引一众目光瞧来。